综合图区都市小说区
❶ 什么是小说
小说,以刻画人物形象为中心,通过完整的故事情节和环境描写来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体裁。
人物、情节、环境是小说的三要素。情节一般包括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四部分,有的包括序幕、尾声。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 小说按照篇幅及容量可分为长篇、中篇、短篇和微型小说(小小说)。按照表现的内容可分为神话、科幻、公案、传奇、武侠、言情、同人、官宦等。按照体制可分为章回体小说、日记体小说、书信体小说、自传体小说。按照语言形式可分为文言小说和白话小说。
小说与诗歌、散文、戏剧,并称“四大文学体裁”。
按照内容题材划分
1.神话小说
灵异小说-鬼吹烛
以情节或者语言以达到让读者恐慌的目的。
4.言情小说
包括很多,如后宫文,穿越文,都市文,青春校园文等,以描述恋爱感情为主题。例如后宫文《甄嬛传》、都市文《翻译官》、青春校园文《不二甜心》等。
5.侦探推理小说
推理小说是指在故事的描述过程中带有足够的线索让读者可以推理出结局,也可以不加推理由小说中的“侦探”来推导出结局的小说。
6.历史小说
历史小说通常与军事小说不分家,严格说历史小说主要是以史实记录为蓝本,重新记述刻画历史人物和事件。网络上出现的历史小说大多是使用中国古代历史为背景的穿越类小说。如《步步惊心》、《11处特工皇妃》等。
7.科幻小说
是根据现有的科学理论进行幻想的小说,并非凭空捏造。如《三体》等。
8.网游小说
新时代的产物,源于网络游戏。如《微微一笑很倾城》等
9.玄幻小说
和科幻小说有很大区别,很多都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大多更具东方特征,如《花千骨》等。
按照主义流派划分
古典主义小说
讽刺主义小说
现实主义小说
批判现实主义小说
浪漫主义小说
自然主义小说
形式主义小说
表现主义小说
存在主义小说
意识流小说
新小说派
魔幻现实主义
按照表现形式划分
书信体[4]小说[3]
日记体小说
对话体小说[5]
自传体小说
按照创作进度划分
连载小说
全本小说
❷ 求男主角穿越小说。都市重生、架空历史类的
异世邪君, 至尊逍遥也不错,中华高手在异世
异世之魔武流氓
异界之复制专家
重生之回窜神、
傲剑凌云答
唯我独尊
异界之绝色锋芒
异界之极品奶爸
极牛鬼才在异界
异界轩辕
异界重生之血族狂法师、
异世之王者无双、
天下无双、
完美防御、
刺客魔传
异世之暗黑全职者、
魔兽领主
巨龙战记、
九幽龙戒、
怪物召唤师、
大魔王、
穿越之异界君临天下、
混乱战神、
凌驾异界、
异界之暗黑召唤师、
恶魔法则、
求采纳
❸ 小说小说!
红袖添香小说网
《灰姑娘大变身:王子也不如》
他,这所贵族学校公认的王子,却在与她的一次邂逅中遗失了自己的心,他是否能坚守住自己的真爱?
他,是这所学校的转校生,当遇到因他而转变的她时,他的心,是否还能如曾经般的坚硬?
她,是学校公认的校花,有着美貌和富贵家庭,然而一颗心,是否真如她表面上的美?
她,最爱的她
这所贵族学校唯一的平民,靠拿奖学金和打工维持生活……
这所学校出名丑小鸭,却是功课最好的那一个……
只想平平淡淡的,不想惹任何的麻烦,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的人……
可是,当一场舞会揭开了她的真面目,当她一改柔弱,雷厉风行,出谋划策,救公司,当身世之谜被揭开。。。。
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都不是灰姑娘,永远都是令王子自叹不如的公主!
《玩转王子学院》
一个拥有绝世武功的女孩子因为受到未婚夫那边家族的要挟,而被迫女扮男装转学进入兰洛斯第一男子贵族学院。第一次入校就带了一个拖油瓶,青梅竹马的同伴——天王巨星弥生。
进入学院后又因为青梅竹马的莽撞而与分派的人结下梁子。为了可以在学院里平静的生活,更为了保护青梅竹马不受伤害,女主角奋力拼搏,不但成为了学院数个帮派的老大,甚至赢得了许多优秀少年的青睐。
七大家族,七个未婚夫,当事态开始愈演愈烈,许多莫名其妙措手不及的事情像天女散花似的坠落了下来掉到女主角若之茶的脑袋上。父亲若濂的秘密、奇异的言灵之术、还有许过梦幻般的爱情,到底这个纵揽万众光辉于一身的女孩会如何选择自己的未来呢,请期待吧。
《贵族少爷们,请小心!》
“The King”,全世界有钱人眼中最理想的贵族学院。就是这样的超级学院居然收了一个普通而且还一无事处的平民女生?!因为一次心不甘情不愿的相亲,引来了“The King”贵族学院国王之一的千允臣的注意,他以莫名其妙的借口强迫让宫若兮转入了“The King”贵族学院……
《爱上霸道校董》 文 / 小小紫星
他是她的克星,从见死不救,到抵毁她的名誉,凡是碰到他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她恨他入骨,却处处隐忍,只因为她不能生气、不能发火……
她只当是今年流年不利,才会遇到如此克星。
她以为忍忍,忍过今年就会好了。
事与愿违,他一个钻石戒指砸下来,打破了她所有期望,她无语问月老,为何要将红线牵在她和他的脚上。
红袖添香小说网网游小说
《网游之绝色美女进化论》 文/ 沧海•镜
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子因为被一群帅哥兄弟逼进网游而在游戏里闯荡天下。而且她的那帮兄弟在游戏里不但是很厉害的角色,也均是某某城的城主或者某某楼的楼主,他们在游戏里以抢夺女主角为目标展开了逐日游戏里前所未有的战争,导致逐日公司最年轻的总裁也进入游戏想要平定战事,但是最后的结局到底会怎么样呢?
《网游之梦游三国》
融汇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故事,题材类似《冒险小虎队》的儿童奇幻冒险故事小说。故事内容,在传统《三国演义》基础上,内容进行创新和改进,其中小说第五部分《光之世界》作为故事的剧场版.小说题材适合改编成为动画片,同时也适合改编成为网络游戏。 《梦游三国》一共分五部分:五行奇遇、地狱冒险、天界考验、决战龙神王、光之世界。小说比较适合改编成《动画片》及其他动漫衍生品。由于故事内容是:中西文化合壁,因此动画片也适合在海外发行。
《网游之战魂天下》
立马来到铁匠铺,找到了那鉴定师,把神器直接递给他,说道“鉴定”
那鉴定师看到神器立马认出我,说道“好好好!请先付款,谢谢!”
靠!原来是信不过我,看到神器才认出我,简直是狗眼看人低。拿出10锭金币交了后,那鉴定师立马眉开眼笑的开始鉴定。
一片淡淡的白色的光照过过神器全身,神器整个便发出淡淡的金黄色的光芒,然后慢慢的消失。过了会儿,鉴定师满脸疲惫的把神器交给我,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滴,只是说了句“属性你先自己看吧!我要先去休息了!”说完便往里屋拖着沉沉的步伐走进去。看的我一呆一呆的。哇塞!不是吧!难怪鉴定费用这么高啊!只是鉴定一下神器就虚脱了,啧啧啧!迫不及待的打开神器的属性栏...
《虚拟贵族》
——在现实和虚拟之间有一个半虚拟,在真人和ID之间有一个玩家的江湖。
——青春的爱欲在现实和虚拟间飘荡,追逐的人生在刀剑和生计中滑过……
讲述玩家在游戏和生活中交错而过的理想、恩仇,****和人性,讲述一代人在网游中梦寐追求的自我价值。
《网游之创世颠峰》
落莫的无业青年顾歌,无意间进入了创世集团新开发的网络虚拟游戏
"颠峰"中,在游戏内他一扫现实中几乎得去乞讨的命运.拉上自己的
表哥陈剑以及游戏中的几名好友组创了一个能够令各大家族谈之色
变的小型冒险团,穿梭在无数行会中,金钱美女通通投入怀抱!
《网游之老兵》
他是一名退武的特种兵,没有找到适合他的工作。就和几个战友一起作了职业玩家。后来他在一款名叫“奇世”的网游里,成了一名侠士。一开始他就是想在这款游戏里赚点钱,可是阴岔阳错被主机选为特殊帐号。和他的战友们在“奇世”里为保卫中国区出生入死,给敢于向中国区进犯的强敌噩梦般的打击。被战友称谓天空战神,被敌人称谓天空中的噩梦。谱写了一首可歌可泣的爱国主义战歌。
《死亡游戏之复仇骑士》
亲情、爱情、友情,情深如海,潸然泪下;
忠义、侠义、情义。义薄云天,荡气回肠。
一个孤独的家族,一抹孤独的身影,一声孤独的呼唤,一个并不孤独的故事。上官龙腾,代表着一个家族的图腾,用无数的鲜血来泼墨!
什么是兄弟?什么是爱情?倒下了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却倒不下永远的友谊!放弃了的爱情不流泪,比流泪的拥有更无价!
苦难的水煮出真情的滋味,战火的窑烧出英雄的本色!坎坷、艰难、困惑、失落和赌咒,铸造了我不老的情怀;时刻关心、深深热爱这部作品的人们,支起了我永恒的信念!!!我要蘸上我的泪,为亲们而写!!!
❹ 求好看的完本小说,要完本的。最好是修真,穿越,玄幻,重生,异界这些类别的,不要都市言情,不要球类。
《且试天下》 (很经典的文呃、女主武功很好)
《特工狂妃》(未完结,女主是郡主+未来女皇,武功好、不过我到现在会搞不清男主是谁。)
《妙龄王妃要休夫》(也未完结呢,作者文笔很好,挺缠绵的一文)
《嚣张皇妃好有种》(已完结,强烈推荐)
《王爷太坏,王妃太怪》(女主虽然不会武功,但是穿越带了一大堆现代滴东东,爆笑!!)
《穿越之特工弃妃》(有点虐,总之挺波折的)
《女扮男装之翩翩俏公子》(女主是丞相之“子”,话说出生是把性别搞错了。。。)
三国的有
《笑倾三国》(够经典的呃,穿去成曹冲他娘了)
《美人殇》(嗯,看一次哭一次的文啊)
玄幻的
《狐狸殿下》穿到一颗蛋里了,遇到了极品狐狸美男,还有前世姻缘。
《狐作妃为:误惹极品妖孽殿下》
简介(本来不想写,但实在忒经典)
和死党去逛街,在公园里华丽丽的上演了一场泰坦尼克号沉船记她就穿了,正好救了只重伤快死的狐狸,某一天发现他居然变成了帅哥!好吧。她承认此狐狸很养眼,秀色可餐,她也承认自己屈服在此狐狸的淫威之下。。当命运的转轮开始转动之后,究竟谁是谁的救赎,谁才是谁的幸福?
《狼情窃意:桃花无意惹邪君》
穿越成了一只桃花小妖。。。简介忒长,就不打了。
《坏坏狐王别乱来》
总之,太经典,强烈推荐。很有新意。
《冥王的妖后》
《穿越之冷俏王妃》
《梦回大清》
《薄荷荼蘼梨花白》
《木槿花西月锦绣》
《粉嫩王妃之殿下别吃我》
《金娉梅:银发蛇后七岁七岁七七岁》
《九岁小妖后》
《六岁小蛇后》
《醉玲珑》
❺ 论述题:以沈从文为代表的“边地小说”与以施蛰存为代表的“都市小说”(新感觉派小说)在风格上的差异。
字数很多,请你静下心来看,肯定有你需要的东西
一)对于世俗生活一饮一食的审美观照
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主客交融的状态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京派文本中文化主体性的由来。湘西被叙述成一个平静而单纯的世界,“一切皆为一个习惯所支配”,却又充满着人与人之间的和谐。“这些人既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德和羞耻的城市中的绅士还更可信任。”⑴沈从文描写低贱中的诚实,天真中的热情,人们在一种淳厚古朴的人情中,尊崇一定的社会礼仪和既定的风俗,形成质朴、诚笃的品性,而这些品性又通过湘西人物一饮一食的世俗生活呈现出来。沈从文湘西世界中的人物具有悠然的处世方式,在极其的自然状态下享受世俗生命和日常生活,从而在文本中呈现世俗化的审美倾向。
在沈从文《边城》视角的小说文本中,人情美体现在湘西世界的一饮一食中,从对于日常生活和生活细节意义发掘中,体现出叙述者对于现实生存的入世情怀与一种在世俗生存中寻求超越与永恒的情怀。《船上岸上》是对于辰水船上和岸上生活的追忆,伴随着对于船上岸上吃食和风俗的体验与实践,我们回忆各自的故乡和故乡的亲人。《连长》中,饮食娱乐仍然是无战事的行伍生活中的重心。在《入伍后》中,叙述者则明确地说,不是为了大吃大喝,谁想离了有趣的家乡?⑵在开篇就提到了部队在砦里四五天的大吃大喝。最初的行伍生活并非是乏味的立正稍息,而是所谓一切有趣味的事。在放肆地像一匹小马一样的生活中,经过半年时间,学会了泅水、唱山歌、上山撵野鸡,这些娱乐成为生活的中心。而看管犯人的夜间工作的兴趣在于丰盛的夜饭,烧鸡卤肉、酒、油炒饭诱人的香味,在追忆的叙述中仍然散发着青春时的味道。正是在这种有趣味的生活中,看守们和犯人二哥之间建立了一种要好的关系。这种要好体现在每夜的宵夜总为他留下一份,而二哥则以讲述乡下打野猪以及用药箭射老虎的事作为回报。当这一切随着二哥的被害结束后,伴随着这种有趣的一饮一食的生活就烟消云散了。在《三三》中,围绕着三三母女的日常生活展开叙述,吃米饭同青菜小鱼鸡蛋过日子的三三,换几回新衣,过几回节,看几回狮子龙灯,就长大了。这种日子却因三三母女平静中的坚韧和单调中的情趣,生发出一种世俗的静穆与安详。同样,在《边城》中,守着渡船的爷爷和守着爷爷的翠翠,同样安于平静单调的生活。端午节看龙舟与傩送的邂遇,对于天保的拒绝,和对于山歌朦胧的会意,包括翠翠的身世、天保和傩送的消失,都是作为一种偶然性存在,真正存在于翠翠和爷爷生活中的是为人摆渡的营生,在风日晴和的天气,无人过渡时,坐在门前大岩石上晒太阳,看黄狗衔木头,最后不可避免的是爷爷的老死和翠翠的孤独无依。在小说文本中,最具有审美观照的是祖孙二人安命乐天,认真对待渡船和与渡船有关的一切人和事,在无所求的乡居生活中,体现出对于生存和生命本身的重视。与此同时,和祖孙二人相联系的船总和杨马兵等,无一个不是认真过活,踏实做人,尤其体现在爷爷死后的对于丧事、渡船和翠翠的安排上。这种即便在人生最悲痛的时候,仍然理智地将自己放置在现实人生中的生活态度,是世俗的;同时,又由于是一种无功利的入世的姿态,获得了某种审美的超越。同样,古朴的湘西风俗也自然地呈现在世俗人生的具体过程中,比如对于鬼神的信仰,可以喊观音为干妈,拜老和尚为干爹,甚至于拜偶像、拜石头、拜树木、拜碑、拜桥梁、拜屠户的桌案,拜猪圈中的母猪,凡是东西几乎便可以作干爹干妈。同时民间娱乐古朴文化,比如敬神及谢神为目的的社戏、赛龙船和朝佛进香等等,这些都是作为世俗生活的具体组成部分,是现实人生的方式,同时又在叙述主体的叙述中被赋予了文化的与审美的观照。
这种对于世俗生活的关注与对于这种世俗生活审美超越的追求是与中国本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观念一脉相承的。“所谓天人关系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宋朝张载明确提出天人合一这四个字,他说自然界也是客观实在的,人也是客观实在的,天和人都是客观实在的,彼此合成一个整体,就叫“天人合一”。张载用八个字表示天人合一的思想:“乾坤父母民胞物与”,乾坤就是天地,天地就是人类万物的父母,人类万物都是天地所产生的。民胞物与,民都是我的同胞,万物都是我的伙伴、朋友。张载认为,人是自然界产生的,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在自然界中许多动物、植物都是跟我同时存在的,应该爱护他们。”⑶中国的天人合一思想强调人与自然融为一体,但是自然不是作为人的认识对象,而是与人的本性、生命活动和生存方式相联系,所以这种天人合一更多地追求自然与人契合无间的一种精神状态。所以在沈从文的小说中自然、自然的生命活动和自在的生存方式成为叙述的对象,在这种叙述中隐含的是对于自然与人契合无间精神状态的体验。同时,由于中国式的天人合一都是重人生而非重认识的,所以无论道家还是儒家,“合一”的内在精神或要旨均不在人,落脚点都是人生、人事。⑷这种重人生人事,更进一步体现在对于现实世俗生活中和具体生存快乐中对于超越的追求。“‘体用不二’正是中国哲学特征‘天人合一’的另一种提法。天不大而人不小,‘体’不高于‘用’,‘道’即在‘伦常日常’‘工商耕稼’之中,‘体’‘道’即是‘伦常日用’‘工商耕稼’本身。不离开伦常日用的人际关系和经验生活去追求超越、先验、无限和本体。本体、道、无限和超越即在当下的现象生活和人际关系之中。”⑸沈从文在湘西世界的一饮一食的伦常日用中,发掘出对于生存本身的超越,这种审美本身又成为文本所追求的无限、本体和某种类似于信仰的永恒。在这里,如果抽去沈从文湘西世界中对于世俗人生的肯定和有关世俗一饮一食的描述,就无法体现出湘西世界的人情美,而正是在这种对于世俗生活审美观照下的人情美的叙述中,才会产生出《边城》一类小说文本的想象空间和这种想象空间带来的多种寓意。
(二)对于现实世俗生活中精神和谐的追求
中国人的审美是可以发生在人伦日用和日常伦理之中的,寻求的是一种人伦的中庸适度和人伦的和谐。中国式的天人和谐包括儒家的“以天合人”和道家的“以人合天”,同时在讲人伦的基础上,也讲个人的人格尊严。这是儒家、道家的一个特点。儒家认为臣民有人格尊严,即孔子“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孟子说人的生命很重要,可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那就是人格尊严,故儒家有一个传统,就是“士可杀不可辱”。孟子提出每个人都有他内在价值,是绝对不能剥夺的,内在价值的内容就是道德觉悟。道家更强调个性自由,道家在对于现实的不自由状态进行否定之后,通过“心斋”“坐忘”等来泯物我、同死生、趋利害、一寿天,达到道家的“以人合天”。对于“合”,其实是“和”——对于和谐的追求是儒道的共同追求。在沈从文湘西世界的文本中,仍然是追求一种人伦的和谐,只是这种人伦的和谐在传统的基础上已经被赋予了新价值。其实湘西世界的人伦和谐呈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即在对于世俗生活一饮一食的关注中,却抽去了这种世俗生活内在的儒家人伦关系法则,传统中国人的人生理想是五伦和谐,重人伦,强调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人伦关系里边,遵守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各伦的标准,当然这种人伦关系带有不平等性。但是在小说文本极其入世的一饮一食的叙述中,每一个生活在湘西世界的个体却是自由独立的,可以在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下,保持个人的生存或生活方式。比如《夜渔》中的五叔,《往事》中的四叔,《会明》中的会明,《堂兄》中的堂兄,《更夫阿韩》中的阿韩,《边城》中的老船夫。更不用说那些身体强健的水手、士兵和军官,以及吊脚楼上年轻的妓女,即便是作为弱小者和最天真者出现的三三和翠翠,也是在一种完全自由的状态中生长着自己的人格和天性,同时在一饮一食的生存中,具有相当的自主意识和决定权。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儒家宗法社会的伦常规范与这种规范下的不平等。正是这种个体的自由状态和对于这种自由状态的满足和体验构成了湘西世界人与人、人与自然和人与社会某种伦理的和谐,似乎只有不可知的命运才能改变这种和谐。如果说,这种自然的状态是道家追求的理想,那么道家对于现实的决然否定,又如何能够解释湘西世界中的人物那种对于现状的满足和对于生存本身的入世情怀?如果将这种现象完全归于边地少数民族特异的禀赋和淳朴的民情风俗,又无法解释小说文本中提供的俨然是汉民族文化中所追求的伦理的和谐,在《边城》中,爷爷、翠翠、船总顺顺、傩送、天保乃至渡船的过往行人,都是受传统道德濡染的人,那种重义轻利、守诺自约和达观向上的精神所支撑的,的确是儒家修身立人和道家豁达向上人生观的体现。在这里,就需要认识到:这种湘西世界中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关系,是一种想象中的现实或者说是在现实基础上的想象。在对于少年时期军旅生活的追忆中,作家现代都市人的文化心态和对于现代个体的感性体验渗透进对于湘西的叙述,所以在追求整个湘西世界的和谐与静美的同时,他赋予了人物一种现代感性主体对于饮食、男女和一切世俗生活正当的趣味和要求,并且让笔下的人物自在地享用感性生命和对于感性生命的体验,并在这种体验中实现平和安乐的伦理和谐的追求。⑹而本土文化中的感性主体观又在审美的层面上让沈从文获得叙述主体的合法性,所以,他又将这种绝对是现代个体的感性体验停留在伦理的层面,没有去探讨对于“人”本身的理性与感性的认识。(沈从文更愿意从负面来探讨现代人对于世俗生存的认知,这在他的一系列的都市小说文本中得到很好的体现。)
湘西世界所提供的对于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整体的直观的审美的体验替代了对于人本身的认识,即沈从文强调的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⑺,或称为健全的“生命”形态,因此在对于人生、人事和人的生存方式的观照中和本土文化的思维方式暗合。沈从文用一种混合了儒家对于人伦日用的审美观照、道家对于生命自然状态的追求,甚至是用边地少数民族的民情风俗作为叙述的道具,去表达现代人对于人的生存方式的一种审美观照。从某种程度上说,沈从文的湘西世界是得了中国本土文化的精髓,因为儒墨老庄以及佛教禅宗都极端重视感性心理和自然生命,要求在现实的世俗生活中取得精神的平宁和幸福,即“中庸”。在人生快乐中求得超越,这种超越既道德又超道德,是认识又是信仰。它是信仰、情感与认识的综合统一体。实际上,乃是一种体用不二,灵肉合一,既具有生活内容又保持感情形式的审美境界。审美,而不是宗教,成为中国哲学的最高目的。⑻
(三)风俗层面包裹的现代感性主体
不可否认,沈从文小说文本中关于男女的性爱关系,大多是直接的性关系,呈现的是原始自然状态的人的单纯欲求。在《船上岸上》、《雨后》、《柏子》、《四连长》、《说故事人的故事》、《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等等文本中,体现出来的是都是对于自然的“乡下人”顺乎感性需求的情爱观的肯定,男女之间的真情是基于生命本能的情爱,而不是所谓的世俗的婚姻关系。问题在于:这种性爱观是如何不被当时的读者和论者所反感,这种对于“自然情欲”的剖白反而被归为人性美的描述?这里暗含着一个将西方浪漫主义自由和放纵的情爱观转换成为中国一个闭塞地区民情风俗的过程,是将现代个体的性爱观风俗化、伦理化的过程。因此,我们在阅读文本的时候,应该意识到叙述者实际上深谙现代人感性主体的欲望自觉和现代人对于这种欲望的发现。叙述者对于叙述对象所谓基于生命本能的自然人性的观照以及这种观照所暗含对于率真、雄强人性的呼唤,就深深打上了现代人感性主体观的烙印。
比如,《船上岸上》中,连长在军人的职责之外,不忘记履行饮食和男女的义务。坐在妇人家的火塘边,用栗子下本地的烧酒,做着温柔亦是野蛮的事,无论是离还是合,对于这种醇酒妇人的一个个良宵的享用,是无论贵贱的。《雨后》中对于男女情事的叙述除去自然景物的背景,实际上可以和新感觉派郊外野合的场景相比较。同新感觉派理性地安排现代都市人在郊外野合和野合的双方也明确自己身体欲望不同,湘西世界的叙述者尽管非常理性地明白主体人对于身体的欲望,却更愿意描述一对自己没有自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的男女,即自然地做着自然的人事的男女。在一种自然状态下,被描述的感性主体获得对于身体与欲望的满足替代了感性主体对于身体和欲望本身的发现。在这里,四狗和女人所做的事就是身体的享乐,因为这种远离尘嚣的原初自然状态,这种满足身体和欲望的行为,流露出的是野地山歌式的民俗风情,所谓世俗性的享乐也就在这种濡染了民情风俗的氛围中变成了一种人性美。这种对于欲望和欲望满足的描写只有在被风俗化之后,才获得了某种叙述的合法性和审美的视角。与此同时,对于人的感性主体的欣赏和表现也必须隐藏在古典时代的风俗之中。《柏子》中,水手不计算来日的及时行乐,卖气力赚钱之后,大大方方地嫖女人,玩牌赌钱,绝对是为了满足自己感性的自然欲求。小说仔细描画了水手和女人之间的调情和那种泥腿绕着红绸小脚的努力,身体的欲望在这里绝对是第一位的。但是,在关于水手和娼妓的灵肉关系中,小说试图发掘的是水手那种旺健的生命力,由于是一种诚实的劳动和认真的生活态度,嫖妓也就被赋予了健康和明朗的格调。当叙述者用一种绝对认真的态度描述辰水上水手不知忧愁,单纯简单的享乐生活,并且暗示这种生活是一个地方的习俗和风气的时候,感性主体的自然欲求被习俗化,也同样获得了一种审美的维度。在《萧萧》中,萧萧顺应自己生命本能的行为解构了童养媳的非人性的婚姻制度,而且这种解构不同于一般作品之处在于:原本应该被处罚的越轨行为,却因为萧萧生了一个男孩,暗合了当地的某种风俗,而让萧萧有了一个不算太坏的结局。同样这种越轨的性爱行为也得到了一种默认,从而使得小说中的性爱获得了一种风俗层面的合法性和审美观照。《媚金?豹子与那羊》中,首先设置了边地苗民的风俗背景,暗示这是一个已经逝去的故事,但是在小说中又明显地提示出,1928年和中国上海是叙述这个故事的时间和地点。在媚金和豹子的误会中,最关键的因素是豹子对于传统风俗中初夜仪式的重视,这种对于仪式的重视,导致了最后的悲剧,但是在这种悲剧中呈现的是对于情爱的忠贞和刚强。故事所表达的风俗的确是远古的,对于苗族王子的浪漫叙述却是一种现代人对于健全人性的呼唤,自然的人性和对于这种人性的及至——情爱的追求,才是生命的本质和生命的终极。这些似乎又沾染了西方浪漫主义的余绪,和西方浪漫主义高昂的理想主义不同,在沈从文的湘西传奇中,始终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其中传达的是作为现代个体对于性爱的理想——率真、雄强的渴求,和这种性爱理想在现实社会中无法实现的失落感。
所以对于沈从文小说乡土社会中的性爱主体,我们把握其在性爱过程中所体现的自然状态的性关系,肯定其所表现的自然的人性美时,还应该意识到原始风俗层面所包裹的现代感性主体的感性体验,这正是沈从文对这一问题的独特视角和本土化的巧妙处理。京派文人的不显山不显水,又处处显山显水的前卫性也表现在这些地方。
同时应该指出沈从文所营造的是虚实相间的湘西世界。中国人的审美态度和感悟的特征密不可分,“中国诗学又是一种感悟的诗学。中国诗学的本原性原理都是以心居中,来讲诗言志、诗缘情,用心去反映、去统摄、去形容世界的万象,从而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这种由心然后通到诗的心理学通道,显然和古希腊的模仿说通道是不同的。因为古希腊的诗学受史诗、戏剧的影响和启迪,主张人和世界的二分,分离而模仿之。如果我们承认模仿说是西方诗学的核心遗产的话,那么中国诗学的第一关注点就不是模仿,而是把世界看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融的,不主张做戏式的、多见人工斧凿的模仿的一种诗学。”⑼由这种感悟特征又带来中国诗学虚构、非虚构与非虚构、非非虚构相互印照的特点,因为西方“虚构”这个概念,也是不能原封不动的用来解释中国诗学。因为中国诗学体现出来的神思和韵味,既是虚构的,也是非虚构的,既是非虚构的,也是非非虚构的;而且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结合的。虽然中西诗学之间还是有许多可以沟通的地方,可是对诗生成的特殊心灵通道和第一关注点的差异,决定了东西诗学各自不同的品格和特质。⑽
沈从文以一个寄居都市的“乡下人”的独特视角去体味和感悟生命与生命的存在方式。他说“有人用文字作人类行为的历史,我要写我心中和梦的历史。”⑾沈从文通过感悟的作用,用心去反映、统摄、形容湘西世界的具象,将自己所叙述的湘西世界看成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融境界。由此,这个湘西世界就具有了中国式的神思和韵味,既是虚构的,也是非虚构的,既是非虚构的,也是非非虚构的,是一种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的文本世界。因此,在用西方的寓言诗学分析沈从文的文本时,要注意中国式的感悟诗学所营造的神思和韵味与西方的虚构不是相同的概念。沈从文用感悟方式营造湘西边地的民情风俗和伦理的和谐,巧妙传达的是现代个体对于人的感性、人的感性自由的真实认知和企盼。想象的湘西世界是在世俗伦理的层面上生发的审美超越与想象,因而她就包含了双重的因子,既是对于本土文化的延续,又是站在当时时代的文化视角上,用本土文化的形式去包装现代主体的感性经验,从而使得京派出入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给现代性提供不同的异质面相。
以沈从文为代表的京派小说文本呈现出一种文化主体性,即通过对于世俗生活的关注与对于这种世俗生活审美超越的追求,将现代人的感性认知加以伦理化风俗化,并在一种新的人性维度上,追求一种群体性的伦理和谐。尽管京派作家的具体叙述对象不同,但是整体上“显现的是乡村中国的文学世界,提出了他们的乡村叙述总体”。⑿除了沈从文的湘西世界,还有废名黄梅故乡和京西城郊世界,废名小说在禅化的世俗生活中,呈现出的乡村风俗之美与人情美以及人物独特的人生态度和体悟生命的方式;萧乾北京城根篱下的世界,萧乾小说在童年视角中城市下层人物的自爱、自重,仍然体现出对于叙述对象的“审美的距离”;林徽因以大家闺秀身份却追求对于平常百姓日常生活样式的审美静观;凌叔华“圆润和柔婉”人生抒情所表达的是一种“优美”。⒀京派作家的人生方式和艺术方式是一致的,“没有乡愿的‘教训’,没有腐儒的‘思想’,有的只是一点属于人性的真诚情感,浸透了矜持的忧郁和轻微疯狂,由此而发生种种冲突,这冲突表面平静内部却十分激烈,因之装饰人性的礼貌与文雅,和平或蕴藉,即如何在冲突中松弛起束缚,逐渐失去平衡,必须在完全失去平衡之后,方可望重新得到平衡。时间流注,生命亦随之而动与变,作者与书中角色,二而一,或在想象的继续中,或在事件的继续中,有极端纷乱终于得到完全宁静。”⒁沈从文强调人性的平衡状态,即和谐状态;强调生命的变动和这种变动中的宁静,即是追求一种变中却保持审美态度的人生方式。沈从文的湘西世界最能代表京派艺术追求和审美趣味,《边城》一类文本所体现出的对于乡土社会群体人伦风俗的追忆和这种追忆中蕴涵的现代体验与传统文化的关系,体现出中国审美现代性的文化主体性特征。所以,与西方的重设感性的生存论和价值论,夺取超感性过去所占据的本体论位置不同,中国式的为感性正名,是在中国传统的感性主体观的基础上,在一种混合了儒家对于人伦日用的审美观照,道家对于生命自然状态的追求,甚至是用边地少数民族的民情风俗作为叙述的道具,将现代人对于人和人的生存方式的审美观照伦理化风俗化。
京派小说文本的审美追求更加符合中国人对于伦理的追求,即人的感性生活和生存必须符合和谐的伦理要求。同时,京派小说文本将西方的感性主体观有关人的感性体验加以伦理化、风俗化,从而寻找一种对于人的感性主体与自然、与社会相和谐的中庸的人生态度,或着说寻找一种更加本土化的审美的生存方式。从作家的角度来说,艺术在此的确获得了一种代替宗教的功能,但是他们赋予艺术的是中国式伦理的功能。因此,对于以文化主体性为特征的京派小说文本来说,并不具有西方式的游戏式心态以及这种游戏式心态所体现的审美态度。京派的文化主体性体现出的是中国本土化的审美态度,体现出中国文化是伦理文化的特质,这也是中国现代性特征与西方现代性特征的迥异之处。所以,京派小说文本对于乡土社会的视角,其意义在于消解西方现代性所理解的单一的线性历史时间,消解现代有关进步的整体性图景,建立审美主义的多重视野。京派小说文本中对传统伦理的审美性以及对这种审美性的改造一并成为对现代性内涵本身多义性的暗示。
注解:
⑴《边城》,《沈从文文集》第六卷,花城出版社,1982年。
⑵《连长》,《沈从文文集》第二卷。
⑶第15页,《中西哲学与文化比较新论》,人民出版社,1995年。
⑷第56页,《天人合一——中华审美文化之魂》,主编朱立元,副主编王振复,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
⑸第313页,《儒家思想的现代意义》蔡仁厚著,台北文津出版社,1987年。
⑹论文认为作为自然状态的边地少数民族的风俗,在现实状态下可能是一种未开化的蒙昧状态,不可能产生出类似于沈从文笔下湘西世界的审美性。所以,不能将小说文本中虚构的湘西和现实的湘西混为一谈,而去谈论所谓自然人蒙昧的真实状态对于现代人理性的虚伪状态的比较。
⑺《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沈从文文集》第十一卷。
⑻第324页,《儒家思想的现代意义》,蔡仁厚著,台北文津出版社,1987年。
⑼第48页,《重绘中国文学地图——杨义学术讲演录》,杨义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年。
⑽同上。
⑾《水云》,《沈从文文集》第十卷。
⑿第314页,《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⒀第367页,“中国现代文学流派”,第八章,见《杨义文存》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
⒁《看虹摘星录——后记》,《沈从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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❼ 现代文学考研简答题:沈从文城市小说的人性主题
一
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大作家,他创作的巅峰时期是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沈从文在三十年代就被鲁迅称为新文学运动以来所出现的最好的作家之一。1928年,沈从文发表了短篇小说《柏子》,开始了他独具特色的“湘西小说”的写作,以人性作为文化视角的切入点,采用独特的玲珑剔透的牧歌式文体,描绘了一幅幅自然美和人性美紧密结合的生活画卷。同时,沈从文用《绅士的太太》、《八骏图》等“都市小说”,深刻揭露、无情鞭挞对摧残、破坏人性美的种种社会阴暗面或罪恶势力,从而造就了沈从文独特的创作特点。沈从文看多了由达官贵人、旧家子弟、名媛、大学教授等构成的上流社会的虚伪、病态,便有意构建了一个神庙即湘西社会,来与这个都市社会相抗衡。在这个“精致、结实、匀称的小庙”里,“供奉的是人性”〔5〕。这中间没有任何现代文明浸染,没有生命的迷失及异化,每个人物的爱憎悲伤都体现着自然向上的生命活力。
沈从文的人性观源于他独特的苗民身份和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他出生的湖南省凤凰县,是一座位于湘西的小城。湘西民族崇尚祖先、敬奉鬼神、神人合一、信神守法、知足长乐,他们挚爱故土、善良勤劳、朴实单纯,同时,又具有强旺的生命意识,自强不息、不畏强暴、敢于反抗。他家是一个军人世家,祖父沈宏富曾一度做过云南昭通镇守使和贵州总督,官居二品。祖父因无子女,就将其弟沈宏芳的第二个儿子,苗妇所生的沈宗嗣承继过来,这便是沈从文的父亲。在他童年时代,家境不错,用他自己的话说,“家中那时经济情形还好,我在物质方面所享受到的,比起一般亲戚小孩好得多”〔6〕。这样的家境使得他自小进入私塾习读《论语》、《尚书》一类章句。私塾呆板的教育方法和严厉惩罚学生的制度与他的天性发生了冲突,不久他就开始逃学,去看豆腐坊做豆腐,学会爬树、斗鸡,在农村的自然社会里摸爬滚打,也让这方土地上淳朴的生活习性牢牢印在心里。1917年,他父亲由于谋刺袁世凯未遂而隐姓埋名,家庭败落,沈从文不得不参军谋生。此后5年的从军生涯,一方面使他看到了家乡人们的单纯,家乡山水的清丽,另一方面他也看到了杀人与杀人者被杀。生与死的猝然使理智正处于昏睡状态的他感到茫然。1922年,他为了能够支配自己的命运,他到北京求学。但社会剥夺了他进校读书的权利,生存处境十分艰难。沈从文的社会地位使他与同当时上流社会完全割断了联系,获得了下层人民的感情和立场。在北京,他目睹了上层统治者对人民冷酷无情,都市大小商人趋利若蝇,文人们“东食西宿” 〔7〕以求名利,也看透社会上的人们在小小恩怨中滚爬的自私与庸俗。诸如此类的病态人性与沈从文心中湘西淳朴、宽容、诚实、充满爱的人性形成巨大的反差,在两种对立的人生世界中,沈从文确立起他的真善美的人性观。
二
沈从文是现代中国作家中自觉将艺术触角延伸到中国城乡两大社会区域两类文化板块中的小说家。他在描绘优美的“湘西世界”时,就用绚丽、纤巧的语言把读者引入一个离奇、神秘、浪漫的原始神话般的艺术世界。表现知识分子和都市人生时,则因“新作家中契诃夫和莫泊桑短篇正介绍进来” ,“明白十九世纪旧俄几个大作家的身世遭遇,以及后来他们的作品对于本国和世界做出的贡献”〔8〕,而吸取了十九世纪西方现实主义小说手法,以精细委婉的笔调,刻画人物曲折复杂的心理,在揭露旧社会种种堕落劣根和绅士道貌岸然的虚伪言行时,又多用讽刺于平易的章法,使作品闪烁批判锋芒。
(一)沈从文的湘西系列小说以其自然、清新、隽永的风格赢得人们的称赞。他从人性出发,给世人描绘出了一个独特的湘西世界,构建了一个人性的神庙。如果把沈从文的湘西小说分为两类,一类可称为“乐园小说”系列,表现的是湘西原始生命形态;另一类可称为“失乐园小说”系列,表现的是处于历史衰变过程的湘西生命形态。
1、充满传奇、神秘色彩的 “乐园小说”。这类作品以少数民族传奇和民间故事为题材,描绘了极度神奇的梦幻世界和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环境,展现了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生类型。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民俗世界,最扣人心弦的是大批在湘西神未解体的文化土壤里尚存的,表现人类童年时代自然文化现象的作品,如《龙朱》、《媚金、豹子与那羊》、《神巫之爱》、《月下小景》等等。这类作品往往根据少数民族某些生活习俗点染而成,有的通过尚处于自然时代的湘西土地上乡村小儿女的自然人生形态和晶莹的美好人性来构思。自然时代中的自然人生形态和生命形式,一直是沈从文追求和探索的理想人生的基础和雏形。生存于古老、原始封闭的湘西大地上的众多少数民族部落,其原始生活习俗往往带有人类远古时期原始文化的残存,因而在其作品中,往往通过创作民俗故事和民间传奇来展现少数民族的民俗风情,目的不是猎奇,而是通过对原始生命形态的悬想,呈现一种美好的人生境界。这类作品往往是作者人生理想和主观情感的载体,是诗化的浪漫主义作品,作品极度夸张,人物和情节全面虚构和想象,人物形象极度完美。《媚金、豹子与那羊》和《月下小景》两篇小说讲述的是青年男女因为爱情不能实现而双双徇情的故事。无论是媚金、豹子或者是傩佑及其恋人,都折射着远古湘西深沉旷远的文化背景中“自然人”的特征。在这里,男女爱情、两性关系还没有受到等级观念和社会经济关系的干预和制约,更没有从物质财富关系引出人身依附观念,两性关系呈现着人类爱情尚处于童年时代的某些特征。在爱与被爱、偷生与死亡之间,他们“不要牛,不要马,不要果园,不要田地”,不要物质的一切,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切,“是光、是热、是泉水、是果子、是宇宙的万有”。他们秉承自然的造化,也如自然万物那样遵从自然神性的安排。这样的人物类型就是作者所追溯的古老湘西最原初的,尚未被物质、虚荣玷污的人性的原型。
2、展示人生形态的“失乐园小说”。近现代社会带给湘西的变化是巨大的。1934年冬和1937年冬的二次故乡之行,作者看到了“‘现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农村社会所保有的那点正直素朴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9〕,为了控诉现代文明对湘西形成的罪恶,沈从文一改过去对湘西社会田园牧歌式的抒情,而以极度冷静的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来表现湘西社会的溃烂。这类作品以沅水流域的乡村人事为描写内容,从近现代社会湘西古老民俗的转型和变异以及非原生态下的民俗现象为视角,揭示古怪离奇的现实社会,从一个侧面再现二十世纪初至三十年代湘西社会的现实。他在“失乐园小说”中,为我们展示了乡村小人物的几种不同的人生形态。
“落伍者”的人生形态。他们其实就是老湘西的儿子,他们所信守的都与过去相联系而与变化了的现实脱节,他们的人生就像从疾驰的汽车后窗望出去的道路,可以看得见,却在飞速后退。《会明》和《灯》刻画了两个“守旧”而不自知的旧军人形象。“伟人”情结和“守疆”情结成为会明十年战乱中观念和行动的无声号令与指南。老司务长顽固而忍耐地做着的则是一个“义仆”寄托在主人身上功成名就“荣归”故里的梦。两个老兵的悲剧道出了作者对于浸淫在朴素社会理想和生活信念中的美好人性的怀念。
“懵懂者”的人生形态。他们的精神世界还是一片原始的荒原,没有主见,生命处于被动的自在、随机状态。《萧萧》中的萧萧十二岁做了童养媳,小丈夫不到三岁。她被帮工花狗引诱怀孕,最初的惊慌和随之而来的惩罚过后,萧萧因生下一个健壮的男孩仍留在夫家,最终与小丈夫圆房了。萧萧的儿子牛儿十二岁也成了亲。在一九二九年的原作中,沈从文还交代了一句:“这一天,萧萧抱了自己新生的小毛毛,却在屋前榆蜡树篱笆看热闹,同十年前抱丈夫一个样子。”懵懂的人生在这里周而复始。面对这种“懵懂”的人生形态,沈从文心理也是矛盾的,他认为这种人生一方面单纯庄严,一派天真,另一方面却是来者如斯,单调沉闷,虽与自然贴近,却与文明疏远。
“反抗者”的人生形态。这里的反抗是指在现实的沉重打击和灵魂极度震动后产生的一种本能、直觉的反应,不是理性的思考。《丈夫》与《贵生》都是表现男主人公的本能反抗的。《丈夫》叙述一个乡下丈夫和到码头上做船妓的妻子的一天一夜的遭遇。丈夫从一天一夜的屈辱中看清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地位,第二天在将要离开河船时,把妻子给的钱撒到地上,用粗大的手掌捂住脸哭了起来,并转而决然带着妻子回家了。这类“反抗者”的人生形态表现出了湘西乡下人生命中“力”的一面,由于他们毕竟有别于逆来顺受者,因而多少为作者所欣赏。
“挣扎者”的人生形态。这是失乐园时代湘西芸芸众生生活常态的反映,他们已没有乐园时代天人合一、自得其乐的状态,而是生活在变化莫测的时世中。《菜园》中的玉家母子本来过着世外桃源般的富裕生活,母亲“有教养又能自食其力,富有林下风度”,儿子也“把诚实这一件事看作人生美德”。后儿子去北平读书,三年过后带回一个新媳妇,却在某一天为县里来人“请去”,一对年轻人因为“共产党”罪名陈尸校场,宁静的玉家菜园为一团恐怖的血雾所弥漫。又一个三年过去,到儿子生日的那个下雪天,隐忍独活的母亲自缢而死。这类小说最能体现沈从文小说创作中的现实主义思想,表现了湘西世界黑暗、血腥以及下层人民的痛苦。
此外,作者还为我们描写了“坚守者”和“腐败者”的人生形态。“坚守者”指的是在失乐园时代仍然坚持乐园时代人格品性、价值观念的人,如《小砦》中的憨子。“腐败者”是对湘西统治者面目的揭露,如《失业》、《顾问军》。
可以说,沈从文的“乐园小说”表现的是湘西的单纯性,流露出沈从文对牧歌情致的神往倾心;而在他的“失乐园小说”中,表现的则是湘西的复杂性,流露出沈从文对田园牧歌的命运已经不无忧虑和信心不足,这使得沈从文产生了一种深广的幻灭感,一种近乎宿命的感叹在“失乐园小说”中屡见不鲜。令人遗憾的是,具有“湘西全息图”气势的《长河》未能真正完成,它是沈从文“乐园小说”和“失乐园小说”的综合体,是沈从文小说艺术追求的集大成者。
(二)沈从文的都市系列小说写的是城市知识阶级,着重表现在现代文明冲击下上层社会道德的堕落与人性的丧失。他说:“禁律益多,社会益复杂,禁律益严,人性即因之丧失净尽。许多所谓场面上人,事实上说来,不过如花园中盆景,被人事强制曲折成为各种小巧而丑恶的形式罢了。一切所为,所成就,无一不表示对于自然之违反,见出社会的拙象和人的愚心” 〔10〕。始终自认“乡下人”的沈从文,当他将小说创作视点由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湘西世界”转移到现在生活在其间的都市社会时,沈从文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对都市的情感厌恶和道德批判。沈从文对于都市文明与都市人性的批判性描写始终围绕下列三个方面进行:
1、病态的生理。沈从文都市小说的主人公, 大多是生理病态者。肺病、精神病、失眠病、神经衰弱、心衰气短, 是沈从文都市小说人物常见的生理疾病。面色苍白、神情憔悴、目光吊滞、咳嗽哮喘, 是沈从文小说人物的肖像与面色。小说《三三》中那位极有钱财的城里青年,“白裤白鞋”,“白白的脸”是一位痨病第三期患者; 寄居青岛的那位都市青年, 却是整日神情忧郁的怀乡病者(《凤子》) ; 到青岛海滨休养的教授, 不是失眠病患者就是肾功能衰弱者或性功能退化者(《八骏图》)。沈从文频繁地分析指认都市人“生物学上的退化现象”,他把患有各种生理病症的都市人, 称为“阉寺似的人格”〔11〕, 从而体现出作家对都市病态人生的厌恶, 甚至是某种贱视。
2、病态的心理。沈从文深感都市文化对都市人性的扭曲或异化。沈从文对“丑陋”的都市人性描写, 集中在都市“上等人”,“绅士淑女”们和都市知识者身上。《八骏图》、《绅士的太太》、《王谢子弟》、《某夫妇》等作品活画出都市“上流社会”绅士淑女们的虚伪人性。《绅士的太太》叙述一位身为国会议员的绅士、绅士的太太及另一绅士家庭的三姨太和留学归来的少爷之间复杂微妙的感情冲突与纠葛。绅士瞒着妻子与别的女人偷情,太太出于对丈夫“负心”报复的心理支配,复与另一绅士家的少爷通奸,而这又是少爷与三姨太为隐瞒他们之间“乱伦”关系的必然结果,不久,少爷又宣布与另一名媛订婚。在这群男女之间发生的只是一种无爱的情感与性游戏,人的两性关系蜕变为纯粹的动物行为,人之为人的感觉已经完全丧失。这个家庭表面一派温情脉脉, 一派上等人家的风度修养,实质里, 充溢着毫无愧色的相互欺骗和放浪堕落。沈从文撕开绅士淑女虚伪的道德面具, 凸现出都市“道德”的虚伪与病态, 并以一种“类型化”方式扩大到都市人生界面。于是,沈从文的都市小说与他的乡土小说相反, 不对人物作个性化细节化描写, 而多以匿名方式, 用代码和符号 (如“甲乙丙丁”如“或人”) 去指称人物,以类型化符号化方式抹去都市人的个体特征而显现出他所理解的都市人的本质。
3、庸俗的人性。除了对“高等人”道德虚伪的揭示, 沈从文小说经由一般都市男女的婚姻日常生活的描写路径, 展示着都市男女人性的庸俗。在小说《或人的家庭》中, 丈夫背着妻子美美与同事有染, 面对不依不饶的妻子,“或人”只用虚伪的辩解和赔礼, 只花费少许钱为妻子美美买一副廉价的项链, 便平息了美美的愤怒。面对夫妻不忠的现实, 都市男子只花费一点点金钱一点点廉价的“诚意”, 便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都市女子, 在丈夫这“诚意”与“项链”面前, 早已消除了愤怒与悲哀。在沈从文都市小说里, 丈夫多是虚情假义移情别恋的伪君子,女人则是轻易被金钱俘虏的性动物。沈从文把都市妓女与时髦女郎同视为金钱的动物,“她们要活, 要精致的享用, 又无力去平空攫得钱, 就把性欲装饰到爱情上来换取。娼妓是如此, 一般妇女也全是如此”。
三
综观沈从文的小说,人性是他表现的中心。他笔下的乡村世界,是在与都市社会对立互参的总体格局里获得表现的,他的湘西人性也是在与都市人性相对照中获得表现的。沈从文一方面批判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对都市人的人性的压抑与扭曲:另一方面又建构了一个理想的湘西世界,既揭出了病苦,又施以疗救。他的作品从美学的、历史的原则出发,远离政治,超越时空,具有永恒的审美价值。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沈从文凭籍一种乡村道德理性来解剖繁复的都市人生,价值观的单向度势必损耗都市文化丰富内涵的多维性。人类文明在前进中总会善恶是非并存,好中有坏,坏中有好,都市自有它存在的理由,而沈从文却予以全盘否定,这使他的人性批判难以获得整体的哲学文化理性眼光,这不能不算是一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