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玩家》偷得一招半式,中文也可以玩得很出色
以前喜欢读非虚构书籍,经常会碰到一些唬人的词,比如模式、结构性力量、可信度加权、高智学习、利基理解、模因,这些词一出来立马能唬住人,会让人显得好像读过几本书。
人多少有点虚荣心,需要拿这些词镇镇场,像阿Q一样,总想和赵老爷攀点亲戚,显出自己的贵气。
非虚构类看一些,虚构类也不能落下。
前者可以让你的文章显得有知识密度,后者能让你的文章漂亮简洁有美感,学会文字表达。
文字表达是功夫,就像拥有了一把利器,再硬的干货你都能削成一片一片的,又像吃水果,切成块下口就快。
今天,我们就拿林沛理的《中文玩家》开刀,看看他笔下那些大作家的绝活,偷师一招半式,在文字江湖里也能荡起一点涟漪。
初识林沛理,是他的一篇《桃姐》影评,《桃姐》我看了至少三遍,每次看完心里都很暖。
他却看出了《桃姐》的残酷,就像鲁迅看历史,从每页写着的「仁义道德」看出了「吃人」。
林沛理说,许鞍华最大的局限是无法用批判的眼光审视他的题材,《桃姐》看似主仆情深,全片只有一场戏最诚实:当桃姐病重,饰演大少爷的刘德华对医生说,「我要返大陆工作,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如果发生什么事情,请你把她直接送到殓房吧!」
我喜欢这部电影,看过一些影评,眼光这么毒的,林沛理是第一个。
所以,《中文玩家》一看到,我就买下了,一读,还真有用,学故事、学幽默、学词语用法等等,为自己找到了一流的老师。
龙应台的故事
林沛理分析中文大师的笔法,每个大师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
比如龙应台「一味靠故」,她靠讲故事的技巧和读者对听故事的入迷把我们征服。
试看一段:
他靠在一管模拟山炮旁,我盘腿坐在一堆防御沙包上……他说得激动时,身体就动,一动,那管山炮就碰的一声开炮了……
这些段落的铺排和写法简直像经过摄影和美术指导的教路一样,专为摄影机—即观众的眼睛而设。
龙应台的文字有电影感,她不像鲁迅,目光锐利如刀锋,文笔犀利如匕首,她缓缓叙事、娓娓道来,写的是小人物的悲欢离合,映衬的是动乱时代的大江大海。
然而,故事让人动之以情,却难以以理服人,历史的真与故事的完整动人常常难以共存,出现左右手互搏。
较真者,会指出故事的逻辑漏洞,更有甚者,上升至人格攻击。
试看一例:
龙应台把「争议文章」投给《冰点》,引致杂志遭停刊。
张大春说,龙应台是「烧起一把野火燃亮自己,并将巨大无边的黑暗留给真正承担历史责任的人。」
要么说林沛理眼光「毒」啊,他指出说,张大春的批评并不完全让人信服。
因为,张大春剥脱了《冰点》的主观能动性,那「巨大无边的黑暗」不是龙应台留给《冰点》的,而是《冰点》为了坚持信念和理想而付出的代价。
你看,多一个视角看问题,就会不偏不倚。
所以,想写出电影感的文字,读读《大江大海》,打扮过的历史别太当真,讲故事的方法要学习,看看龙应台如何运用时空交错的剪辑手法排兵布阵,兵不血刃自媒体大v一条街。
余光中的散文
学完故事,再学散文。
纳博科夫呼风唤雨的文字能力被称为大魔术师,中文世界能堪此重任,与之一决高下的当属余光中。
林沛理赞美余光中。
他的慧言妙语犹如灿烂的烟火,爆出闪烁的珠箔银花,把最偏锋冷僻的题材都点缀得通光明亮。
余光中确实有这本事。
杀手锏有两个:文言用在白话里,成语用在刀口上。前者润滑节奏、调剂语法,后者移花接木,变出新趣。
试看一例:
为人写序,如果潦草成篇,既无卓见,又欠文采,那就只能视为应酬,对作者、读者、自己都没有益处,成了三输之局……一篇上乘序言,因小建大,就近喻远,发人深省,举一反三,功用不必限于介绍一本书,一位作者。
你看,四字成语或改写的四字语句,读起来通畅朗朗,一气呵成。
余光中的散文备受推崇,诗歌方面却饱受诟病。
李敖骂余光中坏中文,有一个例子,他们都翻译了约翰·多恩《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余光中是这样翻译的:
没有人是一个岛,自给自足,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部分,整体的一片断,
如果一块土地被冲走,正如冲走了你朋友的田庄,或者自己的田庄,
不论谁死了,我都受损。
因为我和人类息息相关。
李敖是这样翻译的:
没有人能自全,没有人是孤岛,每人都是大陆的一片,要为本土应卯。
那便是一块土地,那便是一方海角,那便是一座庄园,
不论是你的,还是朋友的,
一旦海水冲走,欧洲就要变小。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减少,
作为人类的一员,我与生灵共老。
丧钟在为谁而敲,
我本茫然不晓,
不为幽明永隔,
它正为你哀悼。
两者相比较,这首诗的翻译李敖更胜一筹。
但是,几首马失前蹄的翻译并不影响余光中在华人圈的大家风范。
像这样的妙语:一只小鸟,羽毛一根不少,却少了飞翔。
意味悠长。
余光中的文字不是阅读,是悦读,越读越快乐。
林语堂的幽默
学完散文,再看幽默大家林语堂。
这里给我启发最大的倒不是林语堂的幽默,而是林沛理对幽默的定义。
他说,
幽默,是明白了生命的荒谬却一笑置之,是拒绝认真看待自己的绝望。
这一下子把幽默和搞笑拉开了一湾浅浅的海峡,幽默在这头,搞笑在那头。
这让我想起了周星驰的《喜剧之王》,这原来是一部幽默大片,尹天仇深陷泥泞,却在里面拜读《演员的自我修养》,在一遍遍的龙套中被人奚落。
他看到的只是演好一个角色,而不是顾影自怜。
整个影片传递的是序幕拉开那一刻,他对着大海喊,奋斗。
从这个定义来看,周星驰不是喜剧之王,他是幽默大师。
钱钟书的博学
说完林语堂,接下来是人物中的人物钱钟书。
有个朋友告诉我,杜拉斯的《情人》他读不下去,但是钱钟书的文章特别喜欢,问钱的文章如何?
林沛理这样形容钱钟书,
深不可测的学问,就像披在他身上薄如蝉翼的风衣,他着上健步如飞地来去自如。
钱钟书的每一句话都有学问,抢尽了上帝的风头。
写出《考古提要》巨著的清人崔述,读书从韩柳文入手,最后成为一代学者,钱穆钻研最多的也是韩愈的文章,韩愈确实是旷古绝今的散文大家,但毕竟在一千多年前。
林沛理说,若想舍远求近,写出雄辩之文,钱钟书当为首选。
张爱玲的反讽
说完钱老,接下来出场的是写出「眼泪也是身外之物」的张爱玲。
林沛理认为,学习张爱玲,反讽不能落下。
最好的写作,往往有一种够胆直视人性丑陋与恐怖真相的硬思维。
试看一例,
《红玫瑰与白玫瑰》里主角振保与朋友的妻子娇蕊搭上,朋友过两天要回来,最后一夜温存前,娇蕊对振保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这句话让振保泪下,不用担负责任,友谊的小船也没翻,能不感动吗?
当读者也正要大呼感动时,张爱玲来了一笔绝妙补充:然而眼泪也还是身外物。振保不搭话,只把手摸到了它去熟了的地方。
这就是张爱玲,运笔如刀。
小结
读完《中文玩家》,一份收获清单已经排列就绪。
龙应台的故事,余光中的散文,林语堂的幽默,钱钟书的博学强记,张爱玲的眼泪也是身外之物,其他如亦舒、董桥、白先勇则收获甚少,在此不表。
正如林沛理所说,写好中文的不二法门,不是去啃最难啃的写作理论,而是把自己沉浸在中文的体验之中,让最优秀的作家做你的中文老师。
我们也可以按其笔触,研习一流大作家的举重若轻、运笔如刀、谈笑用兵的文字精妙。
玩出好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