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小说原文阅读答案
㈠ 伤痕 小说作者卢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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㈡ 伤痕小说的代表作品
《班主任》/刘心武
《伤痕》/卢新华
《灵与肉》/张贤亮
《爬满青藤的木屋专》/古华
《思念你,桦属林!》袭巧明
《飘逝的花头巾》/陈建功
《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张弦
《本次列车终点》/王安忆
《我是谁》/宗璞
《啊!》/冯骥才
《大墙下的红玉兰》从维熙
《将军吟》莫应丰
《芙蓉镇》古华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周克芹
《走出迷惘》辛北
《牛棚杂忆》季羡林
㈢ 伤痕小说
http://www.readnovel.com/partlist/52134
㈣ 什么叫伤痕小说
伤痕小说是社会主义新时期小说创作的第一种全新文学题材。
20世纪70年代末,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被一举粉碎,“文化大革命”宣告结束。经历了十年动乱,从“四人帮”专制主义桎梏下解放出来的人民,从而投入到了揭批“四人帮”的运动。
一度被禁锢的小说创作和整个文坛出现了生机,涌现出一批以揭露“文化大革命”造成的“创伤”,谴责极左路线的破坏为核心的小说作品,被称为“伤痕小说”。
在当代文学史上,“伤痕小说”主要是指暴露“文革”十年灾难、揭露“文革”十年的黑暗现实给党和国家造成危害、给人们心灵造成创痛的小说,其主题是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揭露林彪“四人帮”,鞭挞丑恶灵魂,同情人民的遭遇,礼赞美好的情操。
开山之作是刘心武于1977年11月在《人民文学》发表的短篇小说《班主任》,得名于卢新华于的短篇小说《伤痕》,它包括:以知青题材为主的“伤痕小说”,如竹林的《生活的路》、老鬼的自传体小说《血色黄昏》等;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等农村题材的“伤痕小说”;丛维熙所开创的“大墙文学”以及莫应丰的《将军吟》等揭露“文革”专制的“伤痕小说”,以及张弦的爱情小说,张贤亮的“章永璘”系列,甚至苏童一部分以“文革”中的“香椿树街”为背景以青少年为写作对象的作品,如《刺青时代》、《城北地带》等。
参考链接:伤痕小说_网络
http://ke..com/view/945217.htm
㈤ 《伤痕》作者卢新华 1978年发表的 网上哪里有全文在线阅读、电子书下载都行!
阅读:
http://blog.163.com/[email protected]/blog/static/38066645202222477283/
㈥ 求自五四运动以来至今,所有著名作家姓名及简介(包括80年代伤痕文学时期的)。祝:不下百十位。
鲁迅(1881-1936),原名周树人,字豫才,浙江绍兴人。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主要作品有小说集《呐喊》、《彷徨》、《故事新编》,散文诗集《野草》,《秋夜》是《野草》中的第一篇,发表于1924年12月。杂文集《坟》、《热风》、《华盖集》、《二心集》、《伪自由书》、《且介亭杂文》等。《阿Q正传》写与1921年,是鲁迅唯一的中篇小说,也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郭沫若(1892-1978),四川乐川人。创造社主要成员。主要作品有诗集《女神》、《星空》、《恢复》等,历史剧《屈原》、《虎符》、《蔡文姬》等。《凤凰涅磐》选自诗集《女神》。
茅盾(1896-1981),原名沈德鸿,字雁冰,浙江桐乡县乌镇人。文学研究会主要成员,代表作有中长篇小说《蚀》(三步曲)、《子夜》、《腐蚀》,短篇《春蚕》、《林家铺子》、散文《白杨礼赞》等。《子夜》是茅盾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发表于1933年,它的成就是多方面的。这是一部企图从正面来展开30年代中国社会阶级斗争的全貌并揭示出各个部分之间内在联系和发展趋势的作品。
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字舍予,满族人,生于北京。新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成员。新中国成立前,主要从事小说创作。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短篇小说《月牙儿》、《断魂枪》等。《断魂枪》发表于1935年。小说故事背景是晚清时期。帝国主义用洋枪洋炮打开了古老中国的大门,闭关锁国、老大自居的中国迅速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地社会,资本主义的狂风震撼着古老中国的传统生活、传统文明。“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
叶圣陶(1894-1988),又名叶绍钧,江苏苏州人。文学研究会主要成员。代表作有短篇小说《潘先生在难中》、《抗争》、《多收了三五斗》,长篇小说《倪焕之》等。叶圣陶是在“五四”文学革命的第一个十年中,以“冷静地谛视人生,客观地写实地描写着灰色的卑琐人生”(《(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论》)为主要特色的作家。
朱自清(1898-1948),原名自华,字佩弦,祖籍浙江绍兴,生于江苏东海县,因祖父、父亲都定居扬州,故又自称扬州人。文学研究会成员。主要作品有长诗《毁灭》,诗文集《踪迹》,散文集《背影》、《欧游杂记》、《伦敦杂记》等。《荷塘月色》作于1927年7月,正是作者思想十分苦闷的时期。
巴金,原名李尧棠,字芾(fu2)甘,1904年生,四川成都人。主要作品有中长篇小说《灭亡》、《新生》、《爱情三部曲》(《雾》《雨》《电》)、《激流三部曲》(《家》《春》《秋》)、《寒夜》等。《家》是巴金的代表作,这部小说自1931年问世以来,产生了广泛而积极的社会影响,享有很高的国际声誉。《家》描写二十年代初期四川成都一个封建官僚地主家庭,以祖孙两代的矛盾冲突为线索,通过梅、鸣凤、瑞珏三个女子的血泪悲剧沉痛地控诉了封建制度对年轻生命的摧残,深刻地揭露了封建大家庭的罪恶及其腐朽没落,同时热情地歌颂了青年一代民主主义的觉醒及其反封建斗争。他还发表了中篇小说《寒夜》《憩园》等,1982年曾获“国际但丁文学奖”,巴金先后担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等职。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湖南凤凰县人。主要作品有《从文小说习作选》、中篇小说《边城》、《长河》、散文集《湘行散记》等。《边城》以湘西小山城茶垌及附近乡村为背景,描写一个撑渡船的老人和他的外孙女翠翠的生活,以及翠翠与船总的儿子天保、傩(nuo2)送之间曲折的爱情故事。作品通过对男女之爱、亲属之情、邻里之睦等世态人情的细腻刻画,生动地展现了边城人民的健康、优美、质朴的民风和人情。表达了作者内心对理想人生的执着追求。翠翠这一少女形象,更是沈从文向往的优美人性与人情的化身与极至。青山绿水和古朴的环境,造就了翠翠清澈秀明的性格,她美丽、热情、纯真,心怀美好的憧憬与期待,依循古老的法则、传统的方式生活着。作者通过这一形象,讴歌一种淳厚的象征着“爱”与“美”的人性与人生。
萧红(1911-1942),原名张乃英,黑龙江呼兰县人。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生死场》、上篇小说《呼兰河传》、短篇集《牛车上》等。《小城三月》描写了旧时代封建婚姻制度下一个少女的恋爱、婚姻悲剧。
赵树理(1906-1970),原名赵树礼,山西沁水县人。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小二黑结婚》、中篇小说《李有才板话》、长篇小说《李家庄的变迁》、《三里湾》等。《小二黑结婚》是赵树理的成名之作,也是体现他的在实际工作中发现问题,形成主题的创作思想的代表作品。
孙犁,原名孙树勋,1913年生,河北安平县人。主要作品有小说散文集《白杨淀纪事》、长篇小说《风云初记》、中篇小说《铁木全传》等。《荷花淀》是孙梨在1945年创作的优秀短篇。作品写的是抗日战争时期善冀中人民的斗争生活。
闻一多(1899-1946),原名家骅,又名亦多,湖北浠水县人。新月社诗人。四十年代积极参加民主运动,遭国民党特务暗杀。主要作品有诗集《红烛》、《死水》等。诗篇《死水》作于1926年4月,主要抒发诗人留美回国后因目睹种种现实惨状而引起的悲愤心情。诗人在国外时激情地歌唱着“如花的祖国”(《忆菊》),可是现实给予他的只是荒凉与破败,混乱与杀戮,使他经受着莫大的痛苦。
戴望舒(1905-1950),原名戴梦鸥,浙江杭县人。作品有诗集《我底记忆》、《望舒草》、《灾难的岁月》等。戴望舒是三十年代的“现代派”的代表诗人。早期的诗虽也不乏描写现实生活具有清新气息的偏什,但大多数均沉溺于个人情感之中,情调比较低沉。《雨巷》发表于1928年,诗人在低沉的调子里,抒发自己沉重的情绪。
徐志摩(1896-1931),浙江海宁人。新月社的代表诗人。诗集有《志摩的诗》、《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云游》等。徐志摩与1921-1922年曾在英国剑桥大学研究院进修,对剑桥的感情很深。
艾青(1910-1996),原名蒋海澄,浙江金华县人。作品有诗集《大堰河》、《北方》、《旷野》,长诗《向太阳》、《火把》等。1932年7月,艾青团从事爱国运动在上海被捕入狱。在狱中正式开始诗歌创作,《大堰河——我的褓姆》即其中之一,带有自传性质。诗人以真挚的感情,抒发了对哺育他长大的褓姆“大堰河”的怀念,揭示了一个勤劳的农村妇女的善良灵魂,通过对她痛苦而悲惨的一生的描写,控诉了社会的黑暗与不义。《手推车》作于1938年初,是艾青名作之一。
臧克家,1905年出生,山东诸城县人。主要作品有诗集《烙印》、《罪恶的黑手》、《泥土之歌》、《生命的零度》等。臧克家的诗多以旧中国农村生活为题材,因而被称为农民诗人、泥土诗人。
冰心,原名谢婉莹,1900年生于福建省闽侯县(原籍长乐县),女作家,文学研究会成员。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超人》,诗集《繁星》、《春水》,散文集《寄小读者》、《樱花赞》等。《寄小读者》是一本书信体散文集,是冰心1923年至1926年旅居美国时写的。贯穿全书的,是对母爱、童真和大自然的讴歌和赞美。
曹禺,原名万家宝,1910年生,湖北潜江人。著作有话剧剧本《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等。《雷雨》以二十年代的中国城市社会为背景,描写了一个以周朴园为代表的带着浓厚的封建色彩的资产阶级家庭生活的悲剧。通过周鲁两家之间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尖锐的矛盾冲突,生动地勾勒出现实社会的阶级关系,反映了当时历史真实的某些方面。
丁玲(1904-1986),原名蒋冰之,湖南临沣人。主要作品有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水》,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等。《莎菲女士的日记》是作者的成名之作。
钱钟书,1910年生,江苏无锡人。主要作品有散文集《写在人生边上》,长篇小说《围城》,短篇小说集《人兽鬼》等。《围城》表现抗战环境下,一群远离抗战烽火的知识分子在恋爱、工作、日常交往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以及由此显现出来的空虚、贫乏的精神世界。小说把婚姻比作“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不啻讽刺了人伦中的夫妇关系,也象征当时的人生有着“一无可进的进口,一无可取的去处”的困厄。
周立波(1908-1979),原名周绍仪,湖南益阳县人。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暴风骤雨》、《山乡巨变》,短篇小说集《禾场上》等。《暴风骤雨》曾荣获1951年度斯大林文学奖金三等奖。小说描写了东北地区一个名叫元茂屯的村子从1946年到1947年土地改革的全过程。
夏衍,原名沈端先,1900年生,浙江杭州人。主要作品有话剧剧本《上海屋檐下》、《心防》、《法西斯细菌》、《考验》,报告文学《包身工》等。《包身工》是夏衍在上海工厂区进行了两个多月地调查以后写成的。
梁实秋(1901-1987),原名梁治华,生长在北京,原籍浙江杭州。主要作品有评论集《浪漫的与古典的》,散文集《雅舍小品》等。此文是抗战期间(1940年)梁实秋与友人一起住在重庆北碚(bei4)时所写。
田汉(1898-1968),字寿昌,湖南长沙人。是戏剧团体“南国社”的创办人。主要作品有话剧剧本《名优之死》、《回春之曲》、《丽人行》、《关汉卿》等。
周而复(1914- )1914年生于南京,祖籍安徽旌德县。他的代表作:报告文学《诺尔曼·白求恩片断》、长篇小说《白求恩大夫》和《上海的早晨》。
徐迟(1914-1996)现代诗人、报告文学作家。原名徐高寿;浙江省吴兴人。他前期作品有诗集《二十岁的人》,散文集《美文集》;解放后,又写了特写集《我们这时代的人》《庆功宴》。1978年写的报告文学集《哥德巴赫猜想》是献给全国科学大会的厚礼。
柳青(1916-1978)现代小说家。原名刘蕴华,陕西吴堡人。代表作是1959年发表的反映中国农村社会主义革命的长篇小说《创业史》《梁生宝》。此外《种谷记》《铜墙铁壁》等长篇小说也较有名。
刘白羽(1916- )现代作家,北京人。代表作有短篇小说《政治委员》,中篇小说《火光在前》,特写集《早晨的太阳》。
郭小川(1919-1976)现代诗人。河北丰宁县人。抗战时期他开始写诗,主要作品有诗集《平原老人》《甘蔗林――青纱帐》《投入火热的斗争》以及长诗《将军三部曲》等,著有《郭小川诗选》。
秦牧(1919-1992)现代散文家,原名林觉夫,祖籍广东澄海,生于香港。其代表作有散文集《长河浪花集》、小品文《贝壳集》,童话集《蜜蜂和地球》,以散文体裁写成了文艺论文集《艺海拾贝》。散文集《长街灯语》也较有名。
魏巍(1920- )现代作家,原名鸿杰,笔名红杨树,河南郑州人。其代表作是文艺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此外,还有诗集《黎明风暴》,文艺随笔《路标》。他的长篇小说《东方》获首届茅盾文学奖。
李季(1922-1980)现代诗人,原名李振鹏,河南唐县人,代表作有长篇叙事诗《杨高传》。1945年以陕北民歌“信天游”的形式写出了长篇叙事诗《王贵与李香香》。
马烽(1922- )现代作家,山西孝义县人。其主要作品有《三年早知道》《我的第一个上级》,电影剧本《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长篇小说《刘胡兰传》《吕梁英雄传》《与西戎合作》等。
贺敬之(1924- )现作诗人、剧作家,山东峄县人。1942年,他和丁毅执笔集体创作的我国每一部新歌剧《白毛女》获1951年斯大林文学奖金。建国后,写了《回延安》《放声歌唱》《西去列车的窗口》等有名的诗篇。
新时期(改革开放后)
王蒙(1934- )当代作家,北京人。其处女作是长篇小说《青春万岁》。他的短篇小说《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影响很大,从1976-1981年发表三十多篇作品。其中《最宝贵的》《悠悠寸草心》《春之声》分获1978、1979、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中篇小说《蝴蝶》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刘绍棠(1936-1997)当代作家,北京通县人。十三岁就开始创作,十七岁就发表了第一本短篇小说《青枝绿叶》,1979年以后写的中篇小说《蒲柳人家》,短篇小说《峨眉》分别获得全国中篇小说奖和短篇小说奖。
李准(1928-2022)现代作家,河南省孟津县人。其代表作有短篇小说《不能走那条路》《李双双小传》;由他改编的电影剧本有《高山下的花环》《牧马人》《老兵新传》等。其中《老兵新传》摄成电影后,曾荣获1959年莫斯科国际电影节银质奖。他的长篇小说有《黄河东流去》。
刘心武(1942- )当代作家,四川成都人。其短篇小说《班主任》荣获1978年全国短篇小说一等奖,长篇小说《钟鼓楼》荣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
张洁(1938- )当代女作家。其处女作《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和后来写的《谁生活得更美丽》分别获1978、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沉重的翅膀》荣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
高晓声(1928- )当代作家,江苏武进县人。代表作《李顺大造屋》《陈奂生上城》分别获1979、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李存葆当代作家,山东五莲县人。其报告文学《将门虎子》荣获自卫还击战全军征文一等奖,中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山中,那十九座坟茔》都是优秀作品。
㈦ 伤痕的作品原文
小说写除夕的夜里,车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的近的,红的白的,五彩缤纷的灯火,在窗外时隐时现。这已经是一九七八年的春天了。
晓华将目光从窗前收回,低头看了看表,时针正指着零点一分。她理了理额前的散发,将长长的黑辫顺到耳后,然后揉了揉有些发红的微布着血丝的双眼,转身从挂在窗口的旧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方镜。她掉过头来,让面庞罩在车厢里淡白的灯光下,映在方方的小镜里。
这是一张方正,白嫩,丰腴的面庞:端正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各自嵌在自己适中的部位上;下巴额微微向前突起;淡黑的眉毛下,是一对深潭般的幽静的眸子,那间或的一滚,便泛起道道微波的闪光。
她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审视过自己青春美丽的容貌。可是,看着看着,她却发现镜子里自己黑黑的眼珠上滚过了点点泪光。她神经质地一下子将小镜抱贴在自己胸口,慌张地环顾身旁,见人们都在这雾气腾腾的车厢里酣睡着,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刚才的举动,这才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将小镜重新回挎包中。
她有些倦意了,但仍旧睡不着。她伏在窗口的茶几上还不到三分钟,便又抬起头来。
在她的对面,是一对回沪探亲的未婚青年男女。一路上,他俩极兴奋地谈着学习和工作,谈着抓纲治国一年来的形势,可现在也疲倦地互相依靠着睡了。车厢的另一侧,一个三十多岁的城市妇女伏几打着盹,在她的身旁甜卧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忽然小女孩蹬了几下腿,在梦中喊着:妈妈! 她的妈妈便一下子惊醒过来,低下头来亲着小女孩的脸问:囡囡,怎么啦?小女孩没有吱声,舞了舞小手,翻翻身复又睡了。
一切重新归为安静。依旧只有列车在铿嚓铿嚓地有节奏地响着,摇晃着。——那响声仿佛是母亲嘴里哼着的催眠曲,而列车则是母亲手下的摇篮,全车的旅客便在这摇篮的晃动中,安然,舒适地踱入恍惚迷离的梦乡。
她仍旧没有睡意。看着身旁的那对青年,瞧着那个小女孩和她的妈妈,一股孤独,凄凉的感觉又向她压迫过来,特别是小女孩梦中妈妈的叫声,仿佛是一把尖利的小刀,又刺痛了她的心。妈妈这两个字,对于她已是何等的陌生 ; 而妈妈这两个字,却又唤起她对生活多少热切的期望! 她想象着妈妈已经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她多么想立刻扑到她的怀里,请求她的宽恕。可是,……她痛苦地摇摇头,晶莹的泪珠又在她略向里凹的眼窝里滚动,然而她终于没有让它流出来,只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两只胳膊肘支在茶几上,双手捧起腮,托着微微向前突起的下巴,又重新将视线移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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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了。——她痛苦地回忆着。
那时,她是强抑着对自己叛徒妈妈的愤恨,怀着极度矛盾的心理,没有毕业就报名上山下乡的。她怎么也想象不到,革命多年的妈妈,竟会是一个从敌人的狗洞里爬出来的戴愉式的人物。而戴愉,她看过《青春之歌》,——那是一副多么丑恶的嘴脸啊!
她希望这也许是假的,听爸爸生前说,妈妈曾经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在炮火下抢救过伤员,这么可能在敌人的监狱里叛变自首呢?
自从妈妈定为叛徒以后,她开始失去了最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家也搬进了一间暗黑的小屋;同时,因为妈妈,她的红卫兵也被撤了,而且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歧视和冷遇。所以,她心里更恨她,恨她历史上的软弱和可耻。虽然,她也想到妈妈对她的深情。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妈妈和爸爸像爱掌上的明珠一样溺爱着她这个独生女。可是现在,这却像是一条难看的癞疮疤依附在她洁白的脸上,使她蒙受了莫大的耻辱。她必须按照心内心外的声音,批判自己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感情,彻底和她划清阶级界限。她需要立刻即离开她,越远越快越好。
在离开上海的火车上,那时她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瓜子型的脸,扎着两根短短的小辫。在所有上山下乡的同学中,她那带着浓烈的童年的稚气的脸蛋,与她那瘦小的杨柳般的身腰装配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年幼和脆弱。
她独自坐在车厢的一角,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没有一个同学跟她攀谈,她也没有跟一个同学讲话。直到列车钻进山洞时,她才扭头朝上望了一下行李架上自己的两件行李:帆布旅行袋,一捆铺盖卷,——这是她瞒着妈妈一点点收拾的。直到她和同学们上了火车,妈妈还蒙在鼓里呢。她想象着,妈妈现在大概已经回到了家里,也一定发现了那留在桌上的纸条:
我和你,也和这个家庭彻底决裂了,不用再找我。
晓华 一九六九年六月六日
她想象着,妈妈也许会哭,或许很伤心。她不由又想起了从小妈妈对自己的爱抚。可是,谁叫她当叛徒的!她忽然又感到,不应该可怜她,即使是自己的母亲。
车上渐渐地安静了。这时,她才注意到周围的同学:有的靠着坐椅睡了,有的在看书。她对面的座位上,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男同学,正拿诧异的目光愣愣地望着她。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然而,那男同学却热情地问她:侬几届?六九届。她抬起头。六九届?那男同学显然有些奇怪:那——您?我提前毕业了。她说完这话,明亮的眸子忽闪了一下,仿佛是感谢他对自己关切的询问。而且,瞅这空儿,她也勇敢地审视了一下这个男同学的容貌:中等的个儿,白果型的白皙的脸蛋,清秀的眉毛下,一双天真活泼的眼睛。她问他:您叫什么? 苏小林。您呢? 王晓华。 她回答了他的反问,脸上不由又掠过一股羞涩的红晕。 听了他们的谈话,几个看书的同学便也插进来问:王晓华,你怎么提前毕业了? 她愣了片刻,想随便支吾过去,可她从不会撒谎,止不住红着脸将实情告诉了他们。她说完,低下头,一种将遭冷遇的预感便涌上心来。然而,同学们却热情地安慰了她。苏小林更激动地说:王晓华,你做得对。不要紧,到了农村,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她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 于是,在温暖的集体生活的怀抱里,她渐渐忘记了使她厌恶的家庭,和一起来的上海同学们在辽宁省临近渤海湾的一个农村里扎下了根。 她进步很快,第二年就填写了入团志愿书。可万万没想到,因为妈妈的叛徒问题,公社团委没有批。 她了解到这点后,含着泪水找到团支部书记说:我没有妈妈,我已和我的家庭断绝了一切关系,这你是知道的…… 苏小林和其他几个同学也在一旁证实道:去年,她妈妈知道她到这儿来后,衣服、吃食寄了一大包,可她还是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而且,她妈妈哪一次来信她连书都不看,都是随时收到随时打回的。但是,团支部书记显出为难的样子,摊开双手:公社团委接到了上海的外调信,而且,省里一直强调…… 他脸上显出一副哭笑。
她茫然了。 大抵到了第四年的春天,她才勉强地入了团。但她的一颗火热的心至此已经有些灰冷了。
春节又到了。这是她最感痛苦的日子。一起的青年都回家探亲了,宿舍里只剩下她孤独的一人。外面,迎春的二踢脚在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香,听得见孩子们在欢乐地跳呵,喊,唱,锣鼓也在冬冬锵锵地响。
虽然节日里,她可以从一些热情地大伯大娘家里获得一点节日的快乐,但一回到空空无人的宿舍,她便感到有无限的痛苦压迫着她。
她能获得一点安慰的是,这里的贫下中农是那样真诚地关心她,爱护她,为了她的入团问题,曾多次联名写信要求公社团委批准,而且,还有小苏经常来看她。他们在几年的生活和劳动中,建立了越来越深厚的革命情谊。小苏喜欢她那种纯洁、质朴的心地和踏踏实实、埋头苦干的精神,她也把他看作自己最可以信赖的亲人,常常向他倾吐一些内心的苦闷。特别是中秋节那天晚上,她和小苏从海边谈心回来以后,更这样想了。
他们沿着海边走了很久以后,并排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在他们面前,月光下,海风正轻盈地推涌着海浪嚓——嚓地朴打着沙岸,送来阵阵海腥味。他们沉默了片刻,小苏突然问:晓华,你想不想家?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不! ——你怎么问起这些? 小苏低了头,缓缓地说:晓华,我看你还是写封信回去问问,林彪迫害了许多老干部,说不定你妈妈也在其中呢。不,不会的。她两手搓弄着衣角,痛苦地摇摇头:以前,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可是不会的,我听说过,妈妈的问题是张春桥定的案。不,不会的。 她依旧摇着头。小苏不由叹了口气,忿忿地自言自语道:毛主席说过,要有成分论,而又不要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可我们这儿倒好,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儿浑蛋。
有些凉意了。小苏不由看了看晓华身上单薄的衣裳,问:你冷吗?不,你呢? 她抬起头来,深情地望着他,我还好。 他不由低了头,又静静地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深沉地说:晓华,你说革命者会是一个丝毫没有感情的人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想起自己的一切,止不住心上又是一阵伤痛。小苏扭过头,看到泪珠又涌在她的眼眶里,便安慰她说:晓华,不要难过。 可是,他自己忍不住也擦了眼角渗出的泪珠。终于,他让自己心内久巳积压着的话儿吞吞吐吐地吐了出来:晓华,你也没有亲人,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就让我们作朋友吧……真的? 你不——? 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吃惊地瞪大了含着喜悦的双眼怀疑地问:真的。 小苏肯定地点点头,向她伸出了友谊的温暖的手说:晓华,相信我吧! 她激动地望着他,不由冲动地扑倒在他的怀里……
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宿舍里、田间又有了她的清脆的歌声,而且面庞上也有了微红的血色,更显出青春的俏丽。
第二年秋天,因为身体不好和工作的需要,她调到了村里的民办小学任教,而小苏也调到公社工作了。
一个下午,她在公社参加教育工作会议后,来到小苏的宿舍。门虚掩着,屋里却空无一人。她从小苏的铺上收起他换下的衣服,准备给他洗一洗,扭头却看到床头柜上的日记本。她随手拿过来翻着,却看到昨天的日记上这样写道 : ……今天,我感到头疼。上午,李书记对我说:县委准备调我到宣传部去工作,正在搞我的政审。他说,我跟晓华的关系,县委强调了,说这是个世界观的问题,也是个阶级路线问题,要是还要继续下去的话,调宣传部的事还要再考虑考虑。我真不明白……
看到这里,她竟像木头一样地呆住了。
她猛然合上本子,旋即离开了那间房子,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学校。
当她躺到自己宿舍的铺上时,她再也止不住伤心地哭了。
第二天,起床梳洗时,她觉得太阳穴在隐隐作疼,眼眶也鼓了起来。
吃过早饭,她请了假,到公社找到公社书记,异常平静地对他说:李书记,我和小苏的关系从今往后完全断绝了,请不要因为我影响了小苏的前途。
这以后,她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比先前更沉默寡言了,表情也近乎麻木起来。虽然,小苏为了她而没有同意调县里工作,仍旧那样真情地爱着她,但她对他却有意避而不见了。
她现在似乎已经真正理解了她所处的地位和她的身份。虽然她和家庭断绝了联系,但她是始终无法挣脱那个叛徒妈妈的家庭给她套上的绳索的。而且,她也清楚了,如果她爱上一个人,那么;这根绳索也会带给那个人的。为了这点,也正是出于对小苏真诚的爱,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连累他。虽然她有一种小叶增生的胸疼的病,医生多次讲婚后有可能好,但她现在宁愿牺牲这一切。她已经决定:要永远关上自己爱情的心窗,不再对任何人打开。
从此,她只是把自己残存的女性的感情捧献给学校的孩子们。她平时省吃俭用,却拿出自己津贴费很大的一部分为孩子们买学习用具。晚上,还经常到孩子们家中帮助温课。她和孩子们之间建立起来的感情,使她暂时忘记了以往的一切。
又是两年过去了。她的瓜子型的脸盘,随着青春的发育已经变得方正,身体的各个部位也丰满起来。她已是一个标准的青年姑娘了。特别在粉碎四人帮以后,她感到自己精神上逐渐松了些,于是嘴角有了笑纹。参加群众自发组织的大游行回来后,她感到自己的心情从来也没有这样激动和兴奋过。然而,当她陷入沉思的时候,脸上仍然挂着一股难言的忧郁。
一天,她正在批改作业本,忽然一个教师递给她一封从江苏寄来的信。谁写的? 她纳罕地拆开一看,竟是妈妈写的,她改写了地址。这在以前,她也许会一下把信撕掉,但现在她却止不住读来下去——
晓华儿 :
你和妈妈已经断绝了八年联系了,妈妈不怪你。在这封信中,妈妈只想告诉你,在******领导下,我的冤案已经昭雪了。我的叛徒的罪名是四人帮及其余党为了达到他们篡权的目的,强加给我的,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
孩子,感谢******,我又回到了我原来的学校担任领导工作。但遗憾的是,这些年我的身体已经被他们摧残得实在不行了。我现在不仅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而且还有风湿性关节炎。但我还是决心用我最大的努力为党多做工作。
孩子,我们已经八年多没见面了,我很想去看看你,但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因此,我盼望你能回来一趟,让我看你一眼。孩子,早日回来吧。
祝你近好。
妈妈 一九七七年二月二十日
她读着手中的信,不由呆了。这是真的? 真的吗? 她的心一下子激烈地颤动起来。
晚上,快十点了,她手中还捏着妈妈的来信,她躺在床上看着,想着,恍恍惚惚,她已经回到家中,推开门,见妈妈正趴在写字台上写着什么,见她回来,惊奇地喊了声晓华便朝她扑过来。她也百感交集地扎在妈妈的怀里。好久,她挣出头。擦着眼泪问:妈,你在写什么?没,没写什么。 妈妈脸上忽然一阵惊慌,忙去掩桌上的纸头。于是,她疑惑地一步抢过去。夺在手上看时,上面却分明写着几个大字:关于我的叛徒问题的补充交代。 她两眼盯住她,忿忿地骂了声:可耻!转身便往外走。哪里去?你管不着! 可是,妈妈已经抢先一步披头散发地拦在门口了。啊! 她惊叫一声,从梦中猛醒,蓦地坐起在铺上,止不住双手按着怦怦乱跳的心。回不回去呢? 她有些犹豫不决了。
直到除夕前两天,她又收到妈妈单位的一封公函,她才匆忙收拾了一下,买上当天的车票,离开了学校。
现在,她坐在这趟开往上海的列车上游心情又怎能平静呢?她激动,她喜悦,但她也苦痛和难过。
清晨六点多钟,列车冲过春节的晨曦,长嘶一声昂然驶进了上海站。下车后,晓华帮一个妇女抱着小女孩出站台并送上了公共汽车,这才背着黄挎包,拎着旅行袋,赶乘18路电车回家。在车上,她望着小时候常走常见的马路和楼房,心跳得异常地快,重踏故土时那种难以形容的特殊的喜悦布满了她的全身。今天是春节,妈妈在家里干什么呢? 妈妈是不爱睡懒觉的,她一定已经起了床。当她突然地出现在门口时,也许妈妈正背着门吃早饭呢。于是,她便轻轻地喊一声妈! 妈妈一定会吃惊地转过头来,呀!晓华! 而惊喜的眼泪一定涌在妈妈脸上。
她这样兴奋地想着,下车拐进了954弄。她数着门牌号码,16号,18号,20号。她停住了,顿了一下,走进那记忆犹新的暗褐色的家门,按捺着极度紧张、激动的心情,伸出食指和中指,在门上的的轻敲了两下,没有回音。妈妈还没起床? 她于是又让手指在门上加重了一点力量。仍旧没有回音。她有些急了,用拳头彭彭地叩了起来。可屋里还是死一般沉寂。
你找谁啊? 阿姨! 忽然一个小女孩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捧着蛋糕,边吃边瞪着大眼向她。哦,小妹妹,这屋里的人呢?搬走了。大前天才搬的。 小女孩咂着薄薄的嘴唇说。搬到哪儿去了? 晓华紧接着问。嗯…… 小女孩眼睛朝上翻了翻,忽然扭身跑进了屋里。片刻,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妇女走了出来。噢,你找王校长。她搬到816弄1号去了。 那妇女说完,疑惑地问:你是她什么人? 晓华顿了一下,含笑对那妇女说:我找她有点事,谢谢了。 便匆匆走了。
她找到816弄1号,这是一座新盖的公房。1号房间门口,花盆里栽着一株蜡梅花。一看这花,她便知道这是她的家了,因为妈妈是最喜爱蜡梅花的。
黄漆的门也照旧关着。她想起妈妈的身体不好,也许还在休息,便又走近屋门,曲起手指去叩门。还没敲,却听得2号门前一个正在刷牙的中年人扭过头来,闪烁着热情的两眼说:找新搬来的王校长吗? 屋里没人。昨天她发病住到医院去了。 她吃了一惊,忙问:什么科? 什么房间? 还不清楚。 中年人微微摇摇头。她忙说:同志,这只旅行袋先放您屋里一下。 便急火火地往医院赶去。
因为是春节,医院走廊里空荡荡的。她跑到值班室,一看没人。扭头见前面走廊拐弯处走来几个穿白衣服的医生,边走边说着什么。她便迎上去问:医生,王校长在哪个病房? 一个戴眼镜的瘦瘦的医生盯着她看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亮着手中的纸条说:哦,正好,你是王效长学校来的,是吧?那好,麻烦你拍个电报告诉王校长的女儿,这是地址,告诉她,她母亲今天早上刚刚去世了,让她…… 什么? 什么? 晓华脱口惊叫了一声,瞪直了眼睛。突然,她拔腿就往前跑,跑了几步却又猛然站住,回过头来用发直的眼神,有些口吃地问:什——什么房间? 几——号? 仍旧是那个男医生,诧异地朝她挥挥手: 内科2号。往前走,向左拐!
她发疯似地奔到2号房间,砰地一下推开门。一屋的人都猛然回过头来。她也不管这是些什么人,便用力拨开人群,挤到病床前,抖着双手揭起了盖在妈妈头上的白巾。
啊!这就是妈妈——已经分别了九年的妈妈!
啊!这就是妈妈——现在永远分别了的妈妈!
她的瘦削,青紫的脸裹在花白的头发里,额上深深的皱纹中隐映着一条条伤疤,而眼睛却还一动不动地安然半睁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妈妈!妈妈!妈妈…… 她用一阵撕裂肺腑的叫喊,呼唤着那久巳没有呼唤的称呼:妈妈!你看看吧,看看吧,我回来了——妈妈……
她猛烈地摇撼着妈妈的肩膀,可是,再也没有任何回答。
许久。当她哭干了眼泪后,她才痴呆似地站起来,望着这一屋的人们。——他们也都陪着她在流泪。忽然,她在这人群中竟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中等的个儿,白果型的、沉着隐重但还带着孩子气的脸和那双显然也哭红了的眼睛。苏小林! 她差点脱声喊出来。马上,她就听见她那熟悉的嗓音在说:晓华,不要难过……
第二天晚上,妈妈的遗体送龙华火葬场火化了。回家的路上,晓华带着哭得水蜜桃般的眼睛,和小苏一起来到了小时候常走的外滩。
夜已经深了。黄浦江上阵阵吹来冷丝丝的风,她第一次倚持在他的身上走着,让他那青春的深深的呼吸温暖着自己冰凉的沉重得快要窒息的心。她感激他,当他探亲期间,听到妈妈已经平反,还特意去看她;而且,除夕的夜里,他又冒着严寒赶到医院去护理妈妈。想到妈妈逝世前能看到小苏,而且小苏也代她看到了妈妈,她的心里得到了那么一丝安慰。
他们在路灯下默默无言地走着。忽然,小苏从身边掏出一本日记本,他翻到写着字的最后一页,递给晓华说:晓华,这是妈妈前晚写下的。 她急忙接过来,借着淡白的路灯的光看妈妈的熟悉字迹:
……盼到今天,晓华还没有回来。看到小林,我更想她了。虽然孩子的身上没有像我挨过那么多四人帮的皮鞭,但我知道,孩子心上的伤痕也许比我还深得多。因此,我更盼望孩子能早点回来。我知道,我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但我还想努力再多撑几天,一定等到孩子回来……
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猛然挣开小苏的胳膊,登登跑到江边。她伏在江岸边的水泥围墙上,痴痴地望着江面上繁星般的灯火,望着灯光下微隐微现的江面……
好久好久,她抬起头来。她的苦痛的面庞忽然变得那样激愤。她默默无言地紧攥着小苏的手,瞪大了燃烧着火样的眸子,然后在心中低低地、 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妈妈,亲爱的妈妈,你放心吧,女儿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和我心上的伤痕谁戳下的。我一定不忘党的恩情,紧跟******,为党的事业贡献自己毕生的力量!
夜,是静静的。黄浦江的水在向东滚滚奔流。忽然,远处传来巨轮上汽笛的大声怒吼。晓华便觉得浑身的热血一下子都在往上沸涌。于是,她猛地一把拉了小苏的胳膊,下了石阶,朝着灯火通明的南京路大步走去……
㈧ 名词解释 伤痕小说 急
十年文革期间,无数知识青年被卷入了上山下乡运动中。“伤痕文学”的出现直接起因于上山下乡,它主要描述了知青、知识分子,受迫害官员及城乡普通民众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悲剧性的遭遇。
图为卢新华最早登于《文汇报》小说《伤痕》
较早在读者中引起反响的“伤痕文学”是四川作家刘心武刊发于《人民文学》1977年第11期的《班主任》。当时评论界认为这一短篇的主要价值是揭露了“文革”对“相当数量的青少年的灵魂”的“扭曲”所造成的“精神的内伤”,有的认为该篇发出的“救救被四人帮坑害了的孩子”的时代呼声,与当年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发出的救救被封建礼教毒害的孩子的呼声遥相呼应,使小说产生了一种深刻的历史感,充满了一种强烈的启蒙精神
㈨ 小说巜伤痕》作者
《伤痕》短篇小说,作者卢新华。
㈩ 《伤痕 》卢新华
伤痕 卢新华
除夕的夜里,车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的近的,红的白的,五彩缤纷的灯火,在窗外时隐时现。这已经是一九七八年的春天了。
晓华将目光从窗前收回,低头看了看表,时针正指着零点一分。她理了理额前的散发,将长长的黑辫顺到耳后,然后揉了揉有些发红的微布着血丝的双眼,转身从挂在窗口的旧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方镜。她掉过头来,让面庞罩在车厢里谈白的灯光下,映在方方的小镜里。
这是一张方正,白嫩,丰腴的面庞:端正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各自嵌在自己适中的部位上;下巴〔亥+页〕微微向前突起;淡黑的眉毛下,是一对深潭般的幽静的眸子,那间或的一滚,便泛起道道微波的闪光。
她从来没有这样细致地审视过自己青春美丽的容貌。可是,看着看着,她却发现镜子里自己黑黑的眼珠上滚过了点点泪光。她神经质地一下子将小镜抱贴在自己胸口,慌张地环顾身旁,见人们都在这雾气腾腾的车厢里酣睡着,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刚才的举动,这才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将小镜重新回挎包中。
她有些倦意了,但仍旧睡不着。她伏在窗口的茶几上还不到三分钟,便又抬起头来。
在她的对面,是一对回沪探亲的未婚青年男女。一路上,他俩极兴奋地谈着学习和工作,谈着抓纲治国一年来的形势,可现在也疲倦地互相依靠着睡了。车厢的另一侧,一个三十多岁的城市妇女伏几打着盹,在她的身旁甜卧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忽然小女孩蹬了几下腿,在梦中喊着:"妈妈!" 她的妈妈便一下子惊醒过来,低下头来亲着小女孩的脸问:"囡囡,怎么啦?"小女孩没有吱声,舞了舞小手,翻翻身复又睡了。
一切重新归为安静。依旧只有列车在"铿嚓铿嚓"地有节奏地响着,摇晃着。——那响声仿佛是母亲嘴里哼着的催眠曲,而列车则是母亲手下的摇篮,全车的旅客便在这摇篮的晃动中,安然,舒适地踱入恍惚迷离的梦乡。
她仍旧没有睡意。看着身旁的那对青年,瞧着那个小女孩和她的妈妈,一股孤独,凄凉的感觉又向她压迫过来,特别是小女孩梦中"妈妈"的叫声,仿佛是一把尖利的小刀,又刺痛了她的心。"妈妈"这两个字,对于她已是何等的陌生 ; 而"妈妈"这两个字,却又唤起她对生活多少热切的期望! 她想象着妈妈已经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她多么想立刻扑到她的怀里,请求她的宽恕。可是,……她痛苦地摇摇头,晶莹的泪珠又在她略向里凹的眼窝里滚动,然而她终于没有让它流出来,只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两只胳膊肘支在茶几上,双手捧起腮,托着微微向前突起的下巴,又重新将视线移向窗外。
………………………………
九年了。——她痛苦地回忆着。
那时,她是强抑着对自己"叛徒妈妈"的愤恨,怀着极度矛盾的心里,没有毕业就报名上山下乡的。她怎么也想象不到,革命多年的妈妈,竟会是一个从敌人的狗洞里爬出来的戴愉式的人物。而戴愉,她看过《青春之歌》,——那是一副多么丑恶的嘴脸啊!
她希望这也许是假的,听爸爸生前说,妈妈曾经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在炮火下抢救过伤员,这么可能在敌人的监狱里叛变自首呢?
自从妈妈定为叛徒以后,她开始失去了最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家也搬进了一间暗黑的小屋;同时,因为妈妈,她的红卫兵也被撒了,而且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歧视和冷遇。所以,她心里更恨她,恨她历史上的软弱和可耻。虽然,她也想到妈妈对她的深情。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妈妈和爸爸像爱掌上的明珠一样溺爱着她这个独生女。可是现在,这却像是一条难看的癞疮疤依附在她洁白的脸上,使她蒙受了莫大的耻辱。她必须按照心内心外的声音,批判自己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感情,彻底和她划清阶级界限。她需要立刻即离开她,越远越快越好。
在离开上海的火车上,那时她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瓜子型的脸,扎着两根短短的小辫。在所有上山下乡的同学中,她那带着浓烈的童年的稚气的脸蛋,与她那瘦小的杨柳般的身腰装配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年幼和脆弱。
她独自坐在车厢的一角,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没有一个同学跟她攀谈,她也没有跟一个同学讲话。直到列车钻进山洞时,她才扭头朝上望了一下行李架上自己的两件行李:帆布旅行袋,一捆铺盖卷,——这是她瞒着妈妈一点点收拾的。直到她和同学们上了火车,妈妈还蒙在鼓里呢。她想象着,妈妈现在大概已经回到了家里,也一定发现了那留在桌上的纸条:
我和你,也和这个家庭彻底决裂了,不用再找我。
晓 华 一九六九年六月六日
她想象着,妈妈也许会哭,或许很伤心。她不由又想起了从小妈妈对自己的爱抚。可是,谁叫她当叛徒的!她忽然又感到,不应该可怜她,即使是自己的母亲。
车上渐渐地安静了。这时,她才注意到周围的同学:有的靠着坐椅睡了,有的在看书。她对面的座位上,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男同学,正拿诧异的目光愣愣地望着她。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然而,那男同学却热情地问她:"侬几届?""六九届。"她抬起头。"六九届?"那男同学显然有些奇怪:"那——您?""我提前毕业了。"她说完这话,明亮的眸子忽闪了一下,仿佛是感谢他对自己关切的询问。而且,瞅这空儿,她也勇敢地审视了一下这个男同学的容貌:中等的个儿,白果型的白皙的脸蛋,清秀的眉毛下,一双天真活泼的眼睛。她问他:"您叫什么?"
"苏小林。您呢?" "王晓华。" 她回答了他的反问,脸上不由又掠过一股羞涩的红晕。
听了他们的谈话,几个看书的同学便也插进来问:"王晓华,你怎么提前毕业了?" 她愣了片刻,想随便支吾过去,可她从不会撒谎,止不住红着脸将实情告诉了他们。她说完,低下头,一种将遭冷遇的预感便涌上心来。然而,同学们却热情地安慰了她。苏小林更激动地说:"王晓华,你做得对。不要紧,到了农村,我们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她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
于是,在温暖的集体生活的怀抱里,她渐渐忘记了使她厌恶的家庭,和一起来的上海同学们在辽宁省临近渤海湾的一个农村里扎下了根。
她进步很快,第二年就填写了入团志愿书。可万万没想到,因为妈妈的叛徒问题,公社团委没有批。
她了解到这点后,含着泪水找到团支部书记说:"我没有妈妈,我已和我的家庭断绝了一切关系,这你是知道的……" 苏小林和其他几个同学也在一旁证实道:"去年,她妈妈知道她到这儿来后,衣服、吃食寄了一大包,可她还是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而且,她妈妈哪一次来信她连书都不看,都是随时收到随时打回的。""但是,"团支部书记显出为难的样子,摊开双手:"公社团委接到了上海的外调信,而且,省里一直强调……" 他脸上显出一副哭笑。
她茫然了。
大抵到了第四年的春天,她才勉强地入了团。但她的一颗火热的心至此已经有些灰冷了。
春节又到了。这是她最感痛苦的日子。一起的青年都回家探亲了,宿舍里只剩下她孤独的一人。外面,迎春的二踢脚在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香,听得见孩子们在欢乐地跳呵,喊,唱,锣鼓也在"冬冬锵锵"地响。
虽然节日里,她可以从一些热情地大伯大娘家里获得一点节日的快乐,但一回到空空无人的宿舍,她便感到有无限的痛苦压迫着她。
她能获得一点安慰的是,这里的贫下中农是那样真诚地关心她,爱护她,为了她的入团问题,曾多次联名写信要求公社团委批准,而且,还有小苏经常来看她。他们在几年的生活和劳动中,建立了越来越深厚的革命情谊。小苏喜欢她那种纯洁、质朴的心地和踏踏实实、埋头苦干的精神,她也把他看作自己最可以信赖的亲人,常常向他倾吐一些内心的苦闷。特别是中秋节那天晚上,她和小苏从海边谈心回来以后,更这样想了。
他们沿着海边走了很久以后,并排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在他们面前,月光下,海风正轻盈地推涌着海浪"嚓——嚓"地朴打着沙岸,送来阵阵海腥味。他们沉默了片刻,小苏突然问:"晓华,你想不想家?"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不! ——你怎么问起这些?" 小苏低了头,缓缓地说:"晓华,我看你还是写封信回去问问,林彪迫害了许多老干部,说不定你妈妈也在其中呢。""不,不会的。"她两手搓弄着衣角,痛苦地摇摇头:"以前,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可是不会的,我听说过,妈妈的问题是张春桥定的案。不,不会的。" 她依旧摇着头。小苏不由叹了口气,忿忿地自言自语道:"毛主席说过,要有成分论,而又不要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可我们这儿倒好,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儿浑蛋。"
有些凉意了。小苏不由看了看晓华身上单薄的衣裳,问:"你冷吗?""不,你呢?" 她抬起头来,深情地望着他,"我还好。" 他不由低了头,又静静地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深沉地说:"晓华,你说革命者会是一个丝毫没有感情的人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想起自己的一切,止不住心上又是一阵伤痛。小苏扭过头,看到泪珠又涌在她的眼眶里,便安慰她说:"晓华,不要难过。" 可是,他自己忍不住也擦了眼角渗出的泪珠。终于,他让自己心内久巳积压着的话儿吞吞吐吐地吐了出来:"晓华,你也没有亲人,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就让我们作朋友吧……""真的? 你不——?" 她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吃惊地瞪大了含着喜悦的双眼怀疑地问:"真的。" 小苏肯定地点点头,向她伸出了友谊的温暖的手说:"晓华,相信我吧!" 她激动地望着他,不由冲动地扑倒在他的怀里……
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宿舍里、田间又有了她的清脆的歌声,而且面庞上也有了微红的血色,更显出青春的俏丽。
第二年秋天,因为身体不好和工作的需要,她调到了村里的民办小学任教,而小苏也调到公社工作了。
一个下午,她在公社参加教育工作会议后,来到小苏的宿舍。门虚掩着,屋里却空无一人。她从小苏的铺上收起他换下的衣服,准备给他洗一洗,扭头却看到床头柜上的日记本。她随手拿过来翻着,却看到昨天的日记上这样写道 : "……今天,我感到头疼。上午,李书记对我说:县委准备调我到宣传部去工作,正在搞我的政审。他说,我跟晓华的关系,县委强调了,说这是个世界观的问题,也是个阶级路线问题,要是还要继续下去的话,调宣传部的事还要再考虑考虑。我真不明白……"
看到这里,她竟像木头一样地呆住了。
她猛然合上本子,旋即离开了那间房子,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学校。
当她躺到自己宿舍的铺上时,她再也止不住伤心地哭了。
第二天,起床梳洗时,她觉得太阳穴在隐隐作疼,眼眶也鼓了起来。
吃过早饭,她请了假,到公社找到公社书记,异常平静地对他说:"李书记,我和小苏的关系从今往后完全断绝了,请不要因为我影响了小苏的前途。"
这以后,她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比先前更沉默寡言了,表情也近乎麻木起来。虽然,小苏为了她而没有同意调县里工作,仍旧那样真情地爱着她,但她对他却有意避而不见了。
她现在似乎已经真正理解了她所处的地位和她的身份。虽然她和家庭断绝了联系,但她是始终无法挣脱那个"叛徒妈妈"的家庭给她套上的绳索的。而且,她也清楚了,如果她爱上一个人,那么;这根绳索也会带给那个人的。为了这点,也正是出于对小苏真诚的爱,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连累他。虽然她有一种"小叶增生"的胸疼的病,医生多次讲婚后有可能好,但她现在宁愿牺牲这一切。她已经决定:要永远关上自己爱情的心窗,不再对任何人打开。
从此,她只是把自己残存的女性的感情捧献给学校的孩子们。她平时省吃俭用,却拿出自己津贴费很大的一部分为孩子们买学习用具。晚上,还经常到孩子们家中帮助温课。她和孩子们之间建立起来的感情,使她暂时忘记了以往的一切。
又是两年过去了。她的瓜子型的脸盘,随着青春的发育已经变得方正,身体的各个部位也丰满起来。她已是一个标准的青年姑娘了。特别在粉碎"四人帮"以后,她感到自己精神上逐渐松了些,于是嘴角有了笑纹。参加群众自发组织的大游行回来后,她感到自己的心情从来也没有这样激动和兴奋过。然而,当她陷入沉思的时候,脸上仍然挂着一股难言的忧郁。
一天,她正在批改作业本,忽然一个教师递给她一封从江苏寄来的信。谁写的? 她纳罕地拆开一看,竟是妈妈写的,她改写了地址。这在以前,她也许会一下把信撕掉,但现在她却止不住读来下去——
晓华儿 :
你和妈妈已经断绝了八年联系了,妈妈不怪你。在这封信中,妈妈只想告诉你,在******领导下,我的冤案已经昭雪了。我的"叛徒"的罪名是"四人帮"及其余党为了达到他们篡权的目的,强加给我的,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
孩子,感谢******,我又回到了我原来的学校担任领导工作。但遗憾的是,这些年我的身体已经被他们摧残得实在不行了。我现在不仅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而且还有风湿性关节炎。但我还是决心用我最大的努力为党多做工作。
孩子,我们已经八年多没见面了,我很想去看看你,但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因此,我盼望你能回来一趟,让我看你一眼。孩子,早日回来吧。
祝你近好。
妈妈 一九七七年二月二十日
她读着手中的信,不由呆了。"这是真的? 真的吗?" 她的心一下子激烈地颤动起来。
晚上,快十点了,她手中还捏着妈妈的来信,她躺在床上看着,想着,恍恍惚惚,她已经回到家中,推开门,见妈妈正趴在写字台上写着什么,见她回来,惊奇地喊了声"晓华"便朝她扑过来。她也百感交集地扎在妈妈的怀里。好久,她挣出头。擦着眼泪问:"妈,你在写什么?""没,没写什么。" 妈妈脸上忽然一阵惊慌,忙去掩桌上的纸头。于是,她疑惑地一步抢过去。夺在手上看时,上面却分明写着几个大字:"关于我的叛徒问题的补充交代。" 她两眼盯住她,忿忿地骂了声:"可耻!"转身便往外走。"哪里去?""你管不着!" 可是,妈妈已经抢先一步披头散发地拦在门口了。"啊!" 她惊叫一声,从梦中猛醒,蓦地坐起在铺上,止不住双手按着怦怦乱跳的心。"回不回去呢?" 她有些犹豫不决了。
直到除夕前两天,她又收到妈妈单位的一封公函,她才匆忙收拾了一下,买上当天的车票,离开了学校。
现在,她坐在这趟开往上海的列车上游心情又怎能平静呢?她激动,她喜悦,但她也苦痛和难过。
清晨六点多钟,列车冲过春节的晨曦,长嘶一声昂然驶进了上海站。
下车后,晓华帮一个妇女抱着小女孩出站台并送上了公共汽车,这才背着黄挎包,拎着旅行袋,赶乘18路电车回家。
在车上,她望着小时候常走常见的马路和楼房,心跳得异常地快,重踏故土时那种难以形容的特殊的喜悦布满了她的全身。今天是春节,妈妈在家里干什么呢? 妈妈是不爱睡懒觉的,她一定已经起了床。当她突然地出现在门口时,也许妈妈正背着门吃早饭呢。于是,她便轻轻地喊一声"妈!" 妈妈一定会吃惊地转过头来,"呀!晓华!" 而惊喜的眼泪一定涌在妈妈脸上。
她这样兴奋地想着,下车拐进了954弄。她数着门牌号码,16号,18号,20号。她停住了,顿了一下,走进那记忆犹新的暗褐色的家门,按捺着极度紧张、激动的心情,伸出食指和中指,在门上"的的"轻敲了两下,没有回音。"妈妈还没起床?" 她于是又让手指在门上加重了一点力量。仍旧没有回音。她有些急了,用拳头"彭彭"地叩了起来。可屋里还是死一般沉寂。
"你找谁啊? 阿姨!" 忽然一个小女孩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捧着蛋糕,边吃边瞪着大眼向她。"哦,小妹妹,这屋里的人呢?""搬走了。大前天才搬的。" 小女孩咂着薄薄的嘴唇说。"搬到哪儿去了?" 晓华紧接着问。"嗯……" 小女孩眼睛朝上翻了翻,忽然扭身跑进了屋里。片刻,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妇女走了出来。"噢,你找王校长。她搬到816弄1号去了。" 那妇女说完,疑惑地问:"你是她什么人?" 晓华顿了一下,含笑对那妇女说:"我找她有点事,谢谢了。" 便匆匆走了。
她找到816弄1号,这是一座新盖的公房。1号房间门口,花盆里栽着一株蜡梅花。一看这花,她便知道这是她的家了,因为妈妈是最喜爱蜡梅花的。
黄漆的门也照旧关着。她想起妈妈的身体不好,也许还在休息,便又走近屋门,曲起手指去叩门。还没敲,却听得2号门前一个正在刷牙的中年人扭过头来,闪烁着热情的两眼说:"找新搬来的王校长吗? 屋里没人。昨天她发病住到医院去了。" 她吃了一惊,忙问:"什么科? 什么房间?" "还不清楚。" 中年人微微摇摇头。她忙说:"同志,这只旅行袋先放您屋里一下。" 便急火火地往医院赶去。
因为是春节,医院走廊里空荡荡的。她跑到值班室,一看没人。扭头见前面走廊拐弯处走来几个穿白衣服的医生,边走边说着什么。她便迎上去问:"医生,王校长在哪个病房?" 一个戴眼镜的瘦瘦的医生盯着她看了一下,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亮着手中的纸条说:"哦,正好,你是王效长学校来的,是吧?那好,麻烦你拍个电报告诉王校长的女儿,这是地址,告诉她,她母亲今天早上刚刚去世了,让她……"
"什么? 什么?" 晓华脱口惊叫了一声,瞪直了眼睛。突然,她拔腿就往前跑,跑了几步却又猛然站住,回过头来用发直的眼神,有些口吃地问:"什——什么房间? 几——号?" 仍旧是那个男医生,诧异地朝她挥挥手: "内科2号。往前走,向左拐!"
她发疯似地奔到2号房间,砰地一下推开门。一屋的人都猛然回过头来。她也不管这是些什么人,便用力拨开人群,挤到病床前,抖着双手揭起了盖在妈妈头上的白巾。
啊!这就是妈妈——已经分别了九年的妈妈!
啊!这就是妈妈——现在永远分别了的妈妈!
她的瘦削,青紫的脸裹在花白的头发里,额上深深的皱纹中隐映着一条条伤疤,而眼睛却还一动不动地安然半睁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妈妈!妈妈!妈妈……" 她用一阵撕裂肺腑的叫喊,呼唤着那久巳没有呼唤的称呼:"妈妈!你看看吧,看看吧,我回来了——妈妈……"
她猛烈地摇撼着妈妈的肩膀,可是,再也没有任何回答。
许久。当她哭干了眼泪后,她才痴呆似地站起来,望着这一屋的人们。——他们也都陪着她在流泪。忽然,她在这人群中竟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中等的个儿,白果型的、沉着隐重但还带着孩子气的脸和那双显然也哭红了的眼睛。"苏小林!" 她差点脱声喊出来。马上,她就听见她那熟悉的嗓音在说:"晓华,不要难过……"
第二天晚上,妈妈的遗体送龙华火葬场火化了。回家的路上,晓华带着哭得水蜜桃般的眼睛,和小苏一起来到了小时候常走的外滩。
夜已经深了。黄浦江上阵阵吹来冷丝丝的风,她第一次倚持在他的身上走着,让他那青春的深深的呼吸温暖着自己冰凉的沉重得快要窒息的心。她感激他,当他探亲期间,听到妈妈已经平反,还特意去看她 ; 而且,除夕的夜里,他又冒着严寒赶到医院去护理妈妈。想到妈妈逝世前能看到小苏,而且小苏也代她看到了妈妈,她的心里得到了那么一丝安慰。
他们在路灯下默默无言地走着。忽然,小苏从身边掏出一本日记本,他翻到写着字的最后一页,递给晓华说:"晓华,这是妈妈前晚写下的。" 她急忙接过来,借着淡白的路灯的光看妈妈的熟悉字迹:
……盼到今天,晓华还没有回来。看到小林,我更想她了。虽然孩子的身上没有像我挨过那么多"四人帮"的皮鞭,但我知道,孩子心上的伤痕也许比我还深得多。因此,我更盼望孩子能早点回来。我知道,我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但我还想努力再多撑几天,一定等到孩子回来……
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猛然挣开小苏的胳膊,登登跑到江边。她伏在江岸边的水泥围墙上,痴痴地望着江面上繁星般的灯火,望着灯光下微隐微现的江面……
好久好久,她抬起头来。她的苦痛的面庞忽然变得那样激愤。她默默无言地紧攥着小苏的手,瞪大了燃烧着火样的眸子,然后在心中低低地、 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妈妈,亲爱的妈妈,你放心吧,女儿永远也不会忘记您和我心上的伤痕谁戳下的。我一定不忘党的恩情,紧跟******,为党的事业贡献自己毕生的力量!"
夜,是静静的。黄浦江的水在向东滚滚奔流。忽然,远处传来巨轮上汽笛的大声怒吼。晓华便觉得浑身的热血一下子都在往上沸涌。于是,她猛地一把拉了小苏的胳膊,下了石阶,朝着灯火通明的南京路大步走去……